“鍾鳴?”
“怎麽是你?”
商顯和第五肆蹲在犄角旮旯裏,吹這麽久的寒風,腦海裏將能過的人,都篩選過一遍,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安裝針孔攝像頭的人,會是維修鋪的鍾鳴。
他和藺雲不熟,和第五肆不熟,和商顯也隻是幾麵之緣。
但細想之下,他和事件關係人都不熟,卻又都認識。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商顯將手電筒的光亮,調暗了一些。
第五肆直接上手,搶走鍾鳴手心裏的器材。
商顯嘖嘖,繞著鍾鳴來回轉悠,問:“你給個讓人信服的答案,好麽?”
鍾鳴苦笑,許久才答道:“我……受人之托。”
商顯挑眉,“受誰?偷拍的,又是誰?”
鍾鳴倒是沒有隱瞞,他在下手的時候,就料到會有被發現的一天,甚至隱秘的希望,商顯能在他上傳資料前,找到他不得不安裝的偷窺設備。
第五肆臉色陰沉下來,鍾鳴年輕時是個什麽渾蛋性子,滿安隱鎮的人,就沒有不忌憚的。
能強迫他的人,肯定不是安隱鎮的人。
他如果能為利益彎腰,當年也就不會硬氣到被人割下兩隻耳朵了。
第五肆問:“誰指使的你?”
商顯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差點脫口而出——是不是戴著帽子口罩頭發灰白的男人……
但他倆都沒有料到,鍾鳴吐出的名字,是個熟人。
他說:“尾桀。”
尾桀……
那個解散的307專案組成員。
商顯記得在李奇峰的屍體被發現後,尾桀作為前專案組成員,被邀來陳述過案件情況。
可這人,為什麽會指使鍾鳴暗中監視她?
第五肆恍然,“你要偷拍的不是307,而是306的商顯?”
商顯:“為什麽要偷拍我?”
鍾鳴:“為什麽要偷拍307?”
兩人一同問話,又一同沉默下去,然後彼此尷尬地嗬嗬直笑。
第五肆拍拍鍾鳴的肩膀,將攝像頭又還給他,“今晚,你就當沒見過我們,該幹什麽幹什麽,無所謂。”
鍾鳴有些窘迫,“那尾桀那邊……”
商顯:“匪不與官鬥。”
鍾鳴臉色更紅,“我……不是匪。”
商顯點頭,自信滿滿,“嗯,我說的是我和第五肆。”
第五肆斜睨她一眼,他堂堂一正經生意人,什麽時候跟她當匪了?
鍾鳴麵色古怪,將東西塞進腰包裏後,“那……我回去了?”
商顯點頭,搖手,“慢走,不送。”
然後打著哈欠,轉身朝魂域民宿的方向走去。
第五肆想了想,又衝鍾鳴低聲耳語幾句,然後在他狐疑的目光中,轉身朝商顯追去。
這一夜,短暫翻篇。
天一亮,安隱鎮又平靜的,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方家裁縫鋪的兩位老人,已經入棺。
商顯拐進巷子裏時,看見那堆層層疊疊的癟塑料瓶都被處理掉了,現在搭著一個大白棚子,正架著爐灶,煮著水,咕隆咕隆冒泡,附近被熏得煙霧繚繞。
有道士在門後做法,哼哼著一些安送往生的古老語調。
白喪的宴席,就沿著狹長的巷子,從外往裏鋪設。
方明智家,人丁單薄,就他一根獨苗,所以旁支的七大姑八大爺,都幫著張羅忙活。
商顯側著身,顫顫悠悠往裏擠。
午時她聽第五肆說,安隱鎮的習俗,是停靈七日,才能下葬。
在停靈的後三日,會擺流水席,答謝前來祭奠的親朋好友。
但是方明智似乎很著急,今天就開始擺席。
第五肆跟承包流水席的薑廚打聽過,隻承包三日,也就是說,方家兩位老人,停靈三日就會下葬。
鎮裏的老人家,不是沒找方明智說教過,但他以老丈人出國手術為由,說服了這些老人。
在商顯看來,方明智這廝,多半要移民跑路。
她一路往裏擠,找到一張賓客最老的桌子,撅著屁股挪進去,羞赧道:“爺爺奶奶,我,可以坐這裏嗎?”
這一桌都是安隱鎮裏,最愛嘮嗑的老人,第五肆早就跟她對過眼色。
商顯不待回複,人已經安安心心坐下,全然不在乎定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
其中一位老人問:“小姑娘看著很眼生啊……”
今日到場的,都是方明智電話誠摯邀約過來的人。
全鎮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基本都被電話通知到位了。
自然,商顯和遊客一樣,落在剩下的百分之一裏。
她抬頭,梗著脖子努嘴,“傳菜的那大高個,是我的未婚夫。”
安隱鎮的習俗,無論誰家白喜事,鎮子裏的青年,都跟抽壯丁一樣,必須出麵幫忙打下手。
第五肆現在就係著碎花圍裙,一手一個大托盤,腳步帶風地穿梭在各個桌子間。
老人看向那一頭鮮明的爆炸卷毛,明白過來,“你就是第五家的小孫兒媳婦。我聽過你。”
另外幾位老人也附和道:“我也聽過你。”
商顯抿著唇,裝出一副乖巧模樣,眼眸一耷拉,淚盈餘睫,“我跟著維修鋪的鍾鳴師傅上門送縫紉機……”
幾位老人精神一震,頓時豎起耳朵聽。
“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應答,派出所的苟叔叔來了以後,我們才知道,方爺爺半夜舊疾發作,方奶奶下床取藥,踩了東西滑倒,摔死了……”
她癟著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悲傷樣子。
幾位老人齊齊歎一口氣,麵上也多是悲憫。
其中一位老人說道:“這人啊,老了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方圓這婆子,以前多利落整潔的人,縫紉工具向來是收拾得穩穩妥妥,這一次,會踩到線軸摔倒,唉,也是她的命數。”
另外一位老人接嘴,“不是方姐姐沒收拾,我聽小苟兒說,那盒線軸本來就在桌腳旁,裝線軸的盒子年久老化,蓋子蓋不嚴實,稍有走動,線軸就會從盒子裏滾落出來。”
“也是方姐姐倒黴……你說這線軸,怎麽剛好就落到她下腳的位置。”
“所以說啊,這閻王要人三更死,難能留人到五更。你們說說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是手電筒,誰還會用燭台啊。”
“我聽我孫女說,現場可嚇人呢,燭台裏老長的簽子,就從喉嚨中間插了進去。聽說當時方圓可沒死呢,是血咕嚕咕嚕,嗆進氣管裏,這人啊,才活生生給憋死的!”
“唉,那燭台可是方家老幾輩傳下來的物件了,我前些日子還聽方老頭炫耀說,他家明智找朋友鑒定過,那燭台是個啥古董,能值不少錢呢。所以老兩口才放在臥房裏,怕被偷。”
“哎,要不我說,這就是命呢……方家啊……”
商顯眨巴眨巴眼睛,雙手托腮,安安靜靜聽著一桌子老人,就她開啟的話題,往下延展開。
第五肆來到她身後,將油亮亮的大肘子往桌子中間一放,還悄悄擰了她後腰一下。
商顯齜牙咧嘴往後腰一摸,摁到一把小巧的鋁製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