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肆那邊沉默許久,久到商顯都以為他睡著了時,聽見他淡淡應了一聲,“好,我就過來。”

第五肆的房間在回廊東側,位於第三進的一座獨門小院,從不對外開放。

他披著睡袍穿過私家花園,出拱門,過抄手遊廊,往前院的東廂房走,需要經過作為大堂使用的正廳。

今晚很離譜,已經是淩晨兩點,住在鎮上的三位員工卻沒有回家。

他們各自占據一條沙發,披著毛毯在大堂守夜。

第五肆腳步輕緩,可剛一出現,三人就詐屍似的從沙發上坐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第五肆:“你們怎麽不回家休息?”

三人齊齊搖頭。

第五肆:“放心,民宿以後,不會再死人了。”

他攏了攏睡袍,朝著回廊下的樓梯走去。

桂桂正要問話,被梅花一個飛撲捂住嘴,悄聲交代:“噓,睡覺!小孩子家家!別打擾老板爬床!”

桂桂鼓著溜圓的近視眼,她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了好伐!

薑米翻個身,恨不得離另外兩位女同事再遠一些。

第五肆腳步放得更輕了,梅花嬸子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在看待男女關係上,眼珠子發黃。

306的房門敞開著,沒有亮燈。

商顯正對著月光,查看乾坤輪上的裂紋。

這條裂紋與之前出現過的裂紋,完全不同。

上次是金色裂紋,這次是紅色裂紋。

形狀嘛,依舊像手指,但又像蘑菇,杏鮑菇?

商顯看得專注,沒有察覺到第五肆的靠近。

“你在看什麽?”

他突然發問,嚇了她一跳。

商顯再回神時,乾坤輪上的裂紋就跟上次一樣,又消失了。

第五肆看向沒什麽異常的乾坤輪,敏銳發問:“是有什麽,我看不見的嗎?”

商顯蹙眉,沉思片刻,反問,“我還想問,它應該有什麽,我看不見嗎?”

第五肆被她的話,繞得一頓。

照理說,她眼裏的乾坤輪,應該就是一塊電子羅盤;他眼裏的乾坤輪,才是真實的乾坤輪才對。

可怎麽感覺,哪裏不對勁?

兩人各懷心思,看向對方的眼神,都是防備和警惕。

第五肆率先開口打破沉寂,“照我們之前的推測,再啟饜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現在占據地利、人和。”

他抬頭,看向遙掛樹梢的一輪圓月,“隻這天時還差一些,我記得那晚的月相,與現在有細微不同。”

商顯也抬著頭望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第五肆:“姑且一試。”

商顯點頭。

兩人調整好心情,按照第一次開啟饜獄的姿勢,互握乾坤輪。

商顯用刀尖割破一丁點的肌膚,沁出一滴血珠子,順著她手腕,滴入羅盤中。

毫無變化。

“是不是血太少了?”她準備再劃拉深一點,被第五肆抬手製止住。

就在這時,民宿外的電子門鈴發出銅鑼的刺耳聲。

商顯和第五肆走到露台,往外望。

庭院裏的燈,依次點亮。

薑米披著毛毯,朝大門口走去。

遠遠的,兩人隻看見薑米恭恭敬敬迎著一位光頭的老人往裏走。

第五肆:“我們去看看。”

大堂內。

一個腦袋光得像鹵蛋的老人,獨坐其中。

梅花、桂桂、薑米都不在,沙發上空留幾張毛毯。

老人看起來年歲很大,臉上滿是斑駁的老人斑,白色眉毛又長又卷,連成一線。

“我把其他人支開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卻透著股威嚴。

商顯盯著他殘缺的右手看,悄聲念道:“第八根手指。”

來人身份,不言而喻。

第五肆:“原來您就是薑伯的父親,薑升老爺子,昨日匆匆一麵,未曾登門問候,

請恕小子唐突。”

薑升嘴角微動,“拜墳的小子,算你命大。”

商顯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位老爺子,坑得第五肆摔下地洞啊!

第五肆麵色不改,語氣溫和,“薑老爺子教訓的是。小子不該假裝外鄉人,編出族親於戰亂年代沉眠亂葬崗的謊言。”

薑升見他不卑不亢,心底的火氣,消散許多,“即便你如實相告,我依舊不會指出正確方向。”

最多,指一條沒那麽危險的錯路!

老爺子咽下後半句話,別扭地撇過頭去,語氣悶悶沉沉,“今夜,我來報喪!”

商顯和第五肆俱是一震,齊聲問:“畫眉太奶……”

“去了!走得很安詳,該交代的,她也都交代清楚了。明兒一早,扶靈歸家。”

他站起身,拍拍兜裏的手電筒,往門外走。

商顯和第五肆呆怔地僵立在原地。

他們都知道畫眉太奶已經是晚期,情況不樂觀,可怎麽也沒想到,她老人家會走得這般急。

薑升看出兩個年輕後生臉上難以掩飾的歉疚,輕歎一聲,“她就是想知道個真相,才吊著一口氣痛苦活著。如今知道了,這氣兒,也就散了。她對你們,隻有謝意。”

薑升跨出大堂,腳步停頓在屋簷下,聲音低緩,“那日,我聽見動靜,闖進畫眉家,看見桂蘭小小一團,藏在床單下抽搐。”

“床單上都是血。”

“我掀開床單,才看見一根竹竿,從他下體插入身子,血止不住地往外湧。”

“他很害怕畫眉看見他當時的樣子,求著我,將他藏起來,將屋子裏的痕跡,都燒掉,告訴他阿娘,他是離開了,他不是死了。”

“他吐著血,驚慌又羞恥,死不瞑目,我甚至來不及找件衣裳給他披上。”

“那信,也是我模仿他的筆跡,寫給畫眉,自欺欺人。”

薑升的身影,消失在庭院。

天空泛起魚肚白。

冷冷清清的安隱鎮,有些許炊煙,嫋嫋升起。

送葬的隊伍不長,十來人,沒有哀樂,沒有鞭炮,安安靜靜。

黑漆的棺材很大,抬棺的,卻隻有兩人。

前麵的是魂域民宿的老板,第五肆;後麵的是他的未婚妻,叫商顯。

兩人看著都不像是有力氣的人,抬起棺木來,卻穩穩當當。

鎮子沿街,有不少居民躲在窗戶縫後麵看,暗忖:沾上第五家,不是殺人就是鬼,晦氣!

也有一些老人,拿出紙錢在門口燃了,嘴裏念叨著:不合規矩。

他們不知道,這不合規矩的抬棺,卻出自畫眉太奶臨終前的交代。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化解兩個孩子的歉疚。

薑升扶著棺材,步履蹣跚,謝絕兒子薑米的攙扶。

診所的花醫生,推著毛家阿婆的輪椅,跟在送葬隊伍後麵。

每遇到一家燃紙相送的人家,毛家阿婆就彎腰致謝。

送葬隊伍在出安隱鎮門口時,與剛進安隱鎮調查的市局警車擦身而過。

隨後,警車掉頭,默默跟在送葬隊伍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