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彌甚至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忍不住微微一怔。

“什麽?”

盡管她的情緒似乎並算不上高漲,但她自認為應該還沒有達到明顯的程度。

路寒山怎麽會……

耳旁,男人溫柔且充滿耐心地將剛才的話重溫了遍。

還是那個問題, 卻喚起了內心深處, 連雲彌都沒有注意到的點滴。

瞬間,不久前彭星凡注視著舞台的熱忱視線, 那其中好似沾染的遺憾, 又隱約在她眼前浮現。

即便算不上深刻,可怎麽也磨滅不去。

窗外想起了跑車急促的飛馳聲響,連帶著絢爛的車前燈在紐約繁忙街道中穿梭遠去。光影打照在厚重的簾布上, 帶起了朦朧的陰影。

很快,一輛接著一輛閃過, 馬路上的喧鬧時刻未停。

這座城市的節奏過快, 很容易讓人們迷失了自我。

雲彌翻過身,不再對著那個流露著殘酷現實的窗口。

一通窸窸窣窣的動靜過後, 她終於開口, 卻沒有回答路寒山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心情不好?”

雲彌有些好奇。

橫跨了一整個大陸, 她無法看見路寒山的模樣與神情。曾經他們之間同樣有過長時間未見麵,可雲彌從未向現如今那般, 懷揣著對他的一股強烈的念想。

在等待的過程裏,雲彌嚐試著去想象此刻路寒山的模樣。

洛杉磯應該也徹底陷入了黑夜,他或許還站在那條蜿蜒曲折的海邊道路旁, 任由洶湧的風似乎吹拂著那零碎的短發。

沉浸於黑夜的臉龐有些朦朧, 雲彌嚐試著去穩固念想, 到最後卻發現。

她好像, 有些十分地想他。

……

男人先是短暫地停頓, 似乎對於她的這一問題而感到詫異。

雲彌目不轉睛地盯著昏暗一片的牆壁, 仿佛想要在那上麵尋找著什麽。

一點點的灰塵,一道算不上明顯的裂痕,都在此刻化作是路寒山麵容的種種。

終於,她等到了他的回答:“不明顯嗎?”

雲彌想了想:“不啊。”

自己又怎麽會不了解自己呢,內心的那點壓抑,應該還沒有達到明顯流露的程度。

路寒山若有若無地低聲一笑:“那或許是我太關心你了?”

因為太過關心,所以任何一絲輕微的鼻音都讓他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曾經的過於了解,她說話語氣上的稍稍低落,都是牽掛起他心髒的細線。

空氣與辰星,形成了看不見的牽連,從西海岸一直蔓延到了東海岸的紐約,將路寒山發自內心的言語傳遞給了雲彌。

她昏暗裏的眼先是一愣,最後便不受控製地上揚了嘴角。

牆壁上還有曼哈頓街區裏逃竄出的晃**光影,雲彌的視線終於沒有繼續在那裏停留。

隨著眼神的挪動,她的回應也逃竄在這濃稠又曖昧的黑夜裏。

“話說得倒還挺好聽。”

雲彌誤以為這是路寒山為了哄自己的漂亮話,殊不知那一字一句紛紛發自他的內心。

路寒山那幾乎融入夜色的視線,終究還是控製不住地黯淡了些許。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阻礙。

耳邊,雲彌略微輕鬆了些的聲音響起:“路寒山,你當初選擇走這條路的初衷是什麽?”

她的語氣裏少了剛才那份沉重壓抑,驟然間恢複到了最正常的狀態。

看起來,想必是心情好了。

路寒山收起剛才出現在眼中的那絲黯淡:“初衷?”

他險些脫口而出:哪一條路。

隨後,瞬間反應過來,雲彌問他的或許是音樂之路。

自己選擇的道路有很多條,可音樂是她知道的唯一一條。

選擇音樂,作為歌手出道的初衷……路寒山難得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停頓了好一會,他有些若無其事地回答:“想散心吧。”

這句話傳到雲彌耳中,便稍稍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散心?

怎麽了?

在作為歌手出道前,他的生活是壓抑到透不過氣的那樣嗎?

又一次想到了那張照片上,少年時期的路寒山,那寥無光芒的眼眸。

他的過去依然是看不透的未知。

盡管雲彌根本不知道路寒山這句回答的意思,可她逐漸意識到。

這或許,是路寒山正一點點地與自己敞開內心。

他曾答應過自己,會讓她慢慢地去了解他。

雲彌眼中的茫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她私下才會顯露的柔情。

“一直看著那樣的落日,也沒能夠讓你散心。路寒山,你讓我更好奇你出道前的往事了。”

她十分坦誠,將內心的問題全盤托出。

直覺告訴雲彌,或許今晚,路寒山並不會將一切問題解決。

她甚至沒有抱著半點能夠收獲回答的希望。

可他卻還是告訴她了某些碎片。

聽筒裏,路寒山的聲音稍稍有那麽些平淡。

像是踏入了記憶的場合,享受著冰涼的緩慢河水,正蔓延在腳踝旁流動。

“加州的落日又照不進我的心裏,情緒壓抑久了,找不到舒緩釋放的辦法。”他說著,絲毫不顯倉促。“我差點就要瘋了。”

平淡地訴說著他險些的發瘋,雲彌從路寒山的話語中,隱隱感覺到了曾經屬於他的壓抑。

已經達到了對自己漠不關心的程度了嗎?

路寒山,你經曆過什麽?

你好像,一點也不是我印象深處的,那個光鮮亮麗的人上人啊。

“之後呢?”

雲彌有些艱難地開口,卻沒有選擇對他的過去問個究竟。

她要他自己主動願意來訴說。

“之後。”路寒山重複的聲音好似喃喃低語,說著他又輕歎了口氣。“之後就因為還算喜歡唱歌,就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散心。”

答案似乎又繞回了最初的狀態,可雲彌卻從中收獲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她抿了抿嘴唇,最後強行讓自己顯得沒有過多在意。“看來你的運氣很好啊,隨便利用愛好散心,都能收獲這麽大的成就。”

一句不走心的玩笑話,在脫口而出後,卻讓雲彌稍一下愣神。

她忍不住想,自己這樣算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嗎?

雲彌這邊的不自覺地在意,可路寒山的態度卻完全不同。

他流露了明顯的笑聲:“是啊,我的運氣很好。”

能夠那麽多次地與你重逢。

……

話題就此戛然而止,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不約而同地尋找了各自的新話題。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電話裏又同時響起了輕笑。

“晚安,三小時後見。”路寒山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睡前離別語。

雲彌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但當電話被掛斷,房間恢複到了原先的沉靜,她終於理解了他的話。

紐約比洛杉磯先行三個小時,今晚,我們會在睡夢中想見。

-

隨著參觀與學習的告一段落,本次C牌的M國之行也迎來了最為重要的時刻——國際時尚峰會的召開。

作為華國唯一參加的龍頭品牌,C牌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意在穩固自己業內TOP行列的地位。

時尚峰會的內容其實並不複雜,開設於春夏兩季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對往後一年內的時尚風向做出一個淺淺的預測。

頂尖的設計師,往往都能夠從情緒上抓牢每個群體的喜好,從而控製時尚之風的吹動。

如果能夠在這個開放性的國際舞台上精準預測,那麽設計師所在的品牌必定會迎來一波價值上升。

隻不過,這一項重要的工作,往往都是由各大品牌的設計部部長來完成的。

往年C牌參與過不少次,皆是孫奕瞳上台。

雲彌很清楚,今年自己或許無望收獲如此機會,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地做了番風向預測。

還在大學時期,雲彌便看過孫奕瞳的某一次發言。

那時,自己的確有被這位女士的言論與思路驚訝到。她甚至專門挑選了一個周末,將對孫奕瞳的演講進行分析,做著有目的的學習。

從此後,她每年都會抽出一段空閑時間,私下做著自己的分析。等時間差不多了,再結合眼下的時尚風向與自己的分析報告,進行偏差對比。

逐漸形成了一個永不停歇的習慣。

隻不過隨著C牌近幾年的沒落,它在國際上露臉的次數越來越少。外加成為同事後雲彌會習慣性地避開觀摩每一位C牌設計師的思路,以免發生不自覺地靠攏。

此刻,她坐在後方,聆聽著台上孫奕瞳的報告。

一股無聊的感覺撲麵而來。

並非自恃清高,或是對某個人偏見的種種。

向來公私分明的雲彌,自然不會在工作時間裏摻雜個人情緒。

她無比鮮明地意識到了,孫奕瞳的設計思維與能力,這幾年正呈現出了明顯的退步之勢。

並且……

有一股莫名而來,又難以描述的感覺,逐漸在雲彌的心間形成。

聽著孫奕瞳的設計分析,她總覺得奇怪,卻壓根形容不上來。

最後在掌聲中,C牌的設計部長一襲端莊優雅的女士西裝,威嚴又高揚地從台上走下。

孫奕瞳今天的心情不錯。

這樣的報告她做過無數次,對於全部的內容早已經是滾瓜爛熟,得心應手。

況且,孫奕瞳記得十分清楚,在峰會上,每個品牌隻允許一個人上台進行分析報告。

這麽說來……雲彌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一想到這,孫奕瞳的眼裏便沾染起來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她進入C牌這麽多年,陪著品牌一道從低穀走向了頂峰。

好不容易坐穩設計部部長的位置,孫奕瞳絕對不允許任何會對自己地位產生威脅的人存在。

曾經那些到處展現能力的設計師,通通都被她在暗中利用手段打磨、壓製,到現在成為了存活在C牌中一條毫無光彩,混吃等死的魚。

損失一個兩個有才華的設計師不會怎麽樣,孫奕瞳卻可以永遠作為C牌最亮眼的存在。

可這次,這個雲彌給她的感覺卻又那麽些不一樣。

孫奕瞳很明顯地感到了她的強硬,以及難以打壓。她的光芒無法遮掩,她的棱角卻又怎麽也磨不平。

不過沒關係,今天已經徹底阻斷了她反超自己的可能性。

為了這一次的分析報告,孫奕瞳不惜違背設計師的底線原則,稍稍動用了些捷徑手段。

但,沒有人會發現。

這件事,一定可以圓滿地騙下所有人,成功讓自己脫穎而出。

時尚峰會在最後一位設計師的分析報告結束後,宣告了落幕。

孫奕瞳朝著C牌的方向走去,因為心情愉快,細跟踩踏地板發出的動靜聲響,似乎都組成了一段歡快的節奏。

誰知,繞過推著衣架瘋狂奔跑的幕後人員,孫奕瞳剛拐過一個彎,便看見了C牌座位席的最前方——

雲彌正與國際時尚協會負責人歡快地交談著。

因為位於私下,她麵上無比的輕快與放鬆。甚至還在中途,雲彌從背包中取出一份用塑料膜固定住的文件,一邊翻動一邊與協會負責人講解。

眼下的時間點與場景,很顯然,她在試圖與對方做著自己的分析。

瞬間,孫奕瞳隻感覺一陣冰涼從腳掌緩緩浮現,又迅速蔓延到了渾身上下。

剛才好不容易擁有的輕快與放鬆,早已經消失不見。

隨之而來的,是壓迫力驟然增長的威脅感。

孫奕瞳從來沒有如此害怕擔心,會有人能夠撼動自己在C牌的地位。

可是這個人好像出現了。

……

短暫地茫然過後,孫奕瞳回想起曾經,她一次次地動用手段去打壓品牌的設計師們,利用各種緣由消磨掉他們對設計的熱愛的幹勁。

最開始她還會產生輕微的負罪感,可隨著次數的增加,以及達成了一種近乎於可怕的習慣。

孫奕瞳很快決定了一件事。

她要破壞雲彌的所有。

誰都別想威脅到自己。

-

對於設計部長的腹誹,雲彌處在一個完全不知情的狀態裏。

在聽完最後一位設計師的演講後,她正準備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卻被私下尋找過來的協會負責人攔下。

簡單做了自我介紹,雲彌了解到對方的來意,是因為秋冬時裝周上的對自己的刮目相看。

她表示由衷的感謝,以及受寵若驚。

在經過一通交流後,負責人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想聽聽雲彌對於接下來的時尚風向,擁有著什麽樣的分析與見解。

這對自己而言,可以算得上一個極大的意外之喜。

雲彌很快就將這個機會抓住,剛好背包裏還有自己先前私下做好的分析,她徑直取出,稍作一番解釋後,便宣告了自己的場合開始。

由於準備充分,這對她而言不過是個概述。

協會負責人也對雲彌的分析十分滿意,當她結束後,對方甚至思考了良久。

一切看似都再正常不過,直到雲彌對上了角落處,早已不知打量了多久的孫奕瞳的視線。

僅僅是對視,她便立刻感覺到了來自女人的怨恨。

雲彌稍稍以愣神,大概地猜到了些什麽後,很快便將這一抹小插曲拋之腦後。

隨便孫奕瞳怎麽想,她可一點也不在意那些有的沒的。

設計師,展現自己能力是最重要的。

-

因為時尚峰會的閉幕,很快C牌便要踏上返程。

本來已經在準備收拾行李,雲彌臨時收到了來自黃總的通知:因為本次品牌有些不錯的突破,決定再延長兩天的M國之行。

在此之間,時間隨意安排。

雲彌沒有忘記完成雲扶洲交代給自己的那個任務,便翻找出聊天記錄裏的地址,挑選了離開前的最後一天,尋了過去。

紐約的地區劃分有些複雜,父親這位名叫於貫平的舊友似乎還居住於皇後區的老式住宅樓裏。

光是從外部看著,那鱗次櫛比又井然有序的房屋分布,險些讓雲彌頭昏眼花。

好在,她最終還是成功找對了門牌號。

前來開門的,是個年過半百,卻看上去依舊健壯有力的男人。他一襲居家的中式套裝,身後陳列出的全部裝飾,皆為古典的中式味道。

隻不過,於貫平似乎對陌生的到訪者無比警惕,目光裏凝聚著繃緊與嚴肅。

雲彌隨即做了自我介紹。

聽聞她是雲扶洲的女兒後,於貫平的眉目這才舒展了笑意。

“原來是老雲的女兒,是伯伯剛才怠慢了。”

雲彌微笑道:“於伯伯言重。”

接著她被邀請進了門。

即便定居與M國幾十年,可於貫平泡茶的本領絲毫沒有減退。

雲彌麵前被擺放了一杯上好白茶,同時她也淺淺地與於貫平說了下這些年裏,父親以及蘇城種種的情況。

於貫平時而歡笑,時而又繃緊嚴肅,似是陷入了思鄉的回憶。

沒有什麽是永遠完美的,正如蘇城與他有關的種種。

良久以後,於貫平才像是自言自語地,隨口說了句。

“這麽多年沒回去,想必蘇城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吧。算了,已經習慣了,還是維持一下回憶裏的那股美好吧。”

他一邊掂量著茶具,一邊漫不經心道。

雲彌自然知道自己是說不上什麽話的,隻好將茶杯端起,淺淺試了下溫度後,品嚐了一口這稀有的上好茶葉。

於貫平的茶幾還使用著老式的玻璃壓紙,增添年代感的同時,也留下了不少時光走過的痕跡。

雲彌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蘇城日報,紙張的邊緣都已經泛起了黃。

再朝後,紙上的語言就逐漸切換成了英語。

那段時間,或許就是於貫平徹底在M國定居了下來。

雲彌內心平靜無比,目光所及的一切也都維持著欣賞的態度。

下一秒,她的視線捕捉到了茶幾邊角的一份英文合同上。

角度問題,雲彌並不能流暢的閱讀到上方的內容。

最頂端的LOGO,以及英語標識對她而言,卻是無比熟悉。

她用力眨了眨眼,清晰的視線明確給出了答案——雲彌沒有看錯,呈現在那裏的,的確是雲山集團的注冊合約。

雲山集團?

這個熟悉的名稱,偏偏在此刻突兀地闖入了雲彌的生活。

雲山集團的注冊合同,為什麽會在於貫平這裏?

疑惑還在進行時,老式公寓的門鈴便再一次響起。

今天,於貫平這兒似乎訪客不少。

他踩著布鞋,不緊不慢地朝著門口走去。

雲彌仿佛因為那份突兀的文件而被牽動了心神,她有些不受控製地跟隨著於貫平的動作一道偏轉過了頭。

接著,老式公寓那暗不見光的客廳盡頭,生滿鐵鏽的門一邊吱呀作響,一邊緩慢地被打開。

光線猛烈地躥入,似是想要占領新的空間,

在那片逆光之中,雲彌看到了站在中心點處的路寒山。

作者有話說:

來咯!寒山哥的身世來了!(不會一下子說完的,但接下來涉及的伏筆比較多哦~)

2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