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似被什麽緊緊箍著……

意識渙散之際,仿佛置身混沌蒼穹的浩澤中,左右都沒有方向,掙紮著想要睜開眼睛,卻如溺水之人找不到醒來的法子。

“清兒?”疑惑驚詫卻帶著沙啞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是誰在喚我嗎?掙紮著想要醒來。

“清兒?!”聲音緊隨再次傳來,帶著一絲激動和哭腔。

似是找到了醒來的方向,隨著聲音的方向,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入眼的卻是一雙布滿血絲的淚眼,和一張憔悴蒼白的麵龐。

這是第一次見到他,英氣的眉宇,深邃的雙眸,輕俊的臉龐。

一眼認出了他,這副早已在心頭生生勾勒了千千萬萬遍,眉間心上思念了整整六載春秋的麵容……

可我……

卻是……

木清兒?

……

身子被眼前人緊緊擁住。

帶著難以平複的激動,眼前人哽咽道:“清兒?!你醒了?!”隨即朝外急急吼道:“快請太醫!”

陸子修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抱著我,緊到那種失而複得的驚喜和激動,那種害怕再次失去的惶恐和無助讓我感受得一分不差。

這些滿滿的感情都是給他的妻子木清兒……

而我,怎會在木清兒身體裏?!

難道是書中結局木清兒被一箭刺入胸膛香消玉殞,我魂穿在了她身上?!

想到這,我震驚非常,不知所言,恍然懵懂地望著眼前心心念念了六年的人……

似是感受到了我情緒的起伏,陸子修輕輕鬆開我,低頭擔憂地細細望著我:“清兒?可是有哪裏不舒服?太醫馬上到……”

正說著,門外傳來聲音:“將軍,太醫院張太醫到了。”

陸子修聞聲將我的頭緩緩放於靠枕上,便連忙將床幔放下後言:“快請!”。

張太醫右手拎著醫箱,勾著腰緩緩跨門進入,在入門後便止步不前,小聲說了句“太醫院張墨叩見……”邊說邊欲行叩拜之禮。

陸子修立刻製止道:“不必行禮!快看看夫人現下如何。”

張太醫似乎猶豫了一瞬,頭微微向賬內望來,隨後低頭勾腰著緩緩上前,顫巍巍地拿出布帛置於我手上,並用細絲線纏繞手腕後,牽線切脈。

不多時,張太醫突然跪朝陸子修,大聲道:“真乃奇聞呀陸將軍,尊夫人如今脈象卻是不浮不沉,不大不小,從容和緩,乃福康之脈。就是身子還有些虛弱,老身開幾服補藥調理調理即可。”

陸子修聞言大喜過望長舒一口氣,隨即恢複沉穩麵龐道:“有勞張太醫了,李總管,替我好好謝謝張太醫!”

立於門口,五十出頭,麵相老實忠厚的那人原來便是這將軍府的李總管。

李總管引著踉踉蹌蹌的張墨太醫離開後,陸子修拉開床幔,坐到了床沿。

輕輕地為我將碎發別至耳後,終是卸下對外的喜怒不形於色,劫後餘生般地難掩欣喜,哽咽著道:“清兒,你說是不是老天都不忍我們分離?”

我鼻頭不禁一酸,匆忙低著頭默不作聲,不敢與陸子修正視一眼,沒敢發出一聲。

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一切,會不會就在下一瞬這溫柔嗬護就會消逝不見……

“清兒?怎的一直都不說話呢?”陸子修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有些擔憂地問道。

我不得以慌亂回道:“我……好餓……”

陸子修不好意思地自責一笑道:“是我不好,光顧著高興了!來人……”

“等等……”我打斷陸子修,顫顫巍巍地試探性地道:“可不可以……幫我去買紅棗年糕呢?”

木清兒最愛城南的紅棗年糕,每每陸子修下朝後都會繞道為她帶一份回來。

這份偏愛讓陸子修對木清兒寵愛滿城皆知,百姓處處宣揚道:將軍府陸夫人獨愛城南徐記年糕,隻因陸大將軍從不假手於人。

現在隻為支走陸子修,給我些許緩衝的時間,我實在還無法消化現下的處境。

陸子修微微一頓,隨即摸了摸我的頭寵溺道:“好,等我回來。”

話音一落,陸子修便起身,似是默默望了一會兒我,才轉身出門輕功而去。

陸子修離開後,我才敢抬眸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百感千回。

如今的我是什麽情況……又該如何自處?

木清兒,商賈嫡女,碧玉年華嫁與陸子修為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兩年後因陸子修遭仇人複仇,木清兒被一箭刺入胸膛而香消玉殞。

陸子修,武將世家,習武奇才,年少成名,邊關一役捷報頻傳,凱旋京城,聖上大悅,賜予府邸,授鎮國將軍之位。

他們二人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不顧門第之差,為卿鋪十裏紅妝,隻願暮雪白頭老。

發妻亡後,陸子修抱著木清兒兩天兩夜,無淚無悲,平靜安排妥當一切出殯事宜,最終於出殯日追隨愛妻而去。

而我,蘇槿年,又怎會從木清兒身體中蘇醒?!

他們的故事我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甚至……卑劣如我……

喜歡了陸子修整整六年!

我該不該告訴他實情,我又是否應該假裝木清兒活下去?

你適才的那一絲絲的溫柔就足以讓我兵荒馬亂,無法自拔……讓我癡癡苦盼了六年的不就是剛才那溫言細語的脈脈深情?!

“清兒,我回來了。今日這年糕……清兒?!怎了?!”陸子修疾步走到床前,一手握著年糕,一手覆上我的肩頭焦急地望著我。

我這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麵,急忙拭去:“沒……”我嚐試著學著木清兒的口吻說這第一句話,“就是……餓了。”

對不起陸子修……

可不可以原諒我這一次,容許我的自私,寬恕我的謊言?

“清兒……”陸子修滿臉疼惜地摟住我,用我六年來時時在夢中聽到的輕柔聲音道:“讓你受苦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不是、不是你的錯。”我似回到了那六年的夢裏,溫柔美好,終是與那夢中少年郎說上了話……

我情難自禁那份深埋心底的愛戀,不自覺回抱住他,不由哽咽道:“我……我好想你……”

對不起陸子修,我真的舍不得說出真相……

我無恥!我可恨!

那就用我的餘生與彌補你可好?就讓我替木清兒陪你走下去好不好?

陸子修伸手為我拂去淚痕,眼神堅定咬牙道:“清兒,從今往後,黃泉碧落都不能拆散我們!”

“嗯!嗯!”我嗚咽地拚命點頭,心下難掩悲愴,難過這海誓山盟是對另一個人而說,更難過我是如此卑劣可恥之人……

貪戀這份溫柔,埋沒自己的人性,我怎會變得如此自私可悲?

越想越傷心無助,哭得抽泣不止……

陸子修輕輕拍著我的背,笑著歎息:“傻清兒,怎的哭的如此傷心?”

“對不起……”我嗚咽出聲,沉重的負罪感與對那份溫暖的貪戀感交織碰撞,隻剩下一聲聲道歉。

我靠在陸子修肩頭抽噎不止,好似痛哭出來就能減輕對他無盡的罪惡感。

“是我對不起你……”陸子修亦是忍住哽咽輕輕道,左手一下下順著我的背,讓我心安,讓我漸漸止住了哭泣。

“都哭成花貓了,傻清兒。”陸子修伸手為我拂去淚痕。

“莫哭了,已經沒事了。”陸子修帶著絲無奈卻寵溺的口吻:“來,趁熱乎嚐嚐你這心心念念的年糕。”

他將包裹在年糕上的布揭開,遞到我的嘴邊待我張嘴吃下去。

股股熱氣緩緩冒出,迷蒙了我的眼。

我嗚咽著張嘴一口口咬下,鬆軟細膩,香氣逼人。

陸子修靜靜地喂著我吃完兩塊紅棗年糕,柔聲問道:“好吃麽?”

“嗯……”我強忍著淚瘋狂點頭:“好吃!”

“那便莫要哭了。”陸子修寵溺地笑望著我,伸手為我拂去淚珠。

這份溫暖我真的無法自拔……

我真的真的好想仔細看看他的眉眼,是否和我心中描摹了六年的一樣。

好想柔柔地和他說幾句話,看看他是否真的是那個正直沉穩卻不善言辭的傻瓜……

陸子修,就原諒我這一次謊言可以麽?

一口口喂我吃完年糕,陸子修又轉身倒茶輕輕吹涼。

我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大氣不敢出,生怕露出破綻,由著他扶我喝下兩盞茶。

“這是清兒你的簪子?我怎從未見過。”陸子修忽地問道,說著抬手從我的發髻中取下一隻簪子。

看清這隻簪子,我連忙從陸子修的手中奪回來,緊緊握在手中,支吾道:“這、這是我的簪子,新買的。”

他有些疑惑自言自語道:“這幾日怎的都沒注意到……”

這隻木簪定是隨我一同穿越了,很可能與我來到這個時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這幾日……苦了你了……”我將頭輕輕靠向陸子修肩膀,不動聲色地將簪子收到袖口,說著話想分散他的注意。

“說什麽傻話……”陸子修再次劫後餘生般大舒一口氣,攬實了我,與我緊緊依偎,不禁哽咽道:“回來就好。”

「寄生草:曲牌名,亦為古箏名曲。本文章節名多為民樂曲目、詞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