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兒,也就是我的蘇醒,令整個將軍府沸騰,陸子修更是每天每夜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的起居飲食,不假於他人之手。
而我還是無法將自己完完全全當作那木清兒,故而不敢多言。
我對這個世界,對京城,將軍府,以及除陸子修之外的人都沒有太多的認識,隻要是書中和夢裏未提及的,我便一概不知……
不得以,我隻好騙陸子修因自己的傷勢,加之從死門關遊回來一趟,自己的記憶出現了缺失和混淆。
陸子修並未多問,全身心地照料,似乎是生怕一丁點失誤,我又跑回那鬼門關。
醒來的第二日,透過雕花軒窗,看到的是高挑的雕刻神獸的飛簷,以及隱約可見的迂回長廊,這正是人間的四月天,春光和煦,暖陽照人。
陸子修端著一碗藥踏入房內,走至床沿坐下:“清兒來,聽話,把藥喝了。”
暖暖的笑意,柔柔的聲音,比這四月的暖陽還要多幾分柔情。
曾經隻存在於書裏,隻幻想於夢中的“紙片人”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比水波溫柔,比陽光耀眼,我禁不住心漏跳了一拍……
我急忙壓下低頭不讓陸子修看見我已然漲紅的臉,默默接過他手中的碗,一股腦兒地仰頭喝下,動作可謂一氣嗬成,隻為掩蓋內心的小鹿亂跳。
抬眸卻看見陸子修愣神恍惚的模樣,我不由問道:“怎麽了?”
陸子修聽不出情緒地淡淡問道:“不怕喝藥了麽?”
完了!
竟忘了這茬,之前的木清兒會用盡渾身解數,即便是撒潑打鬧到玉皇大帝那兒也不肯喝藥,最終都需要陸子修點穴捏鼻,強行灌入才得以消停。
氣氛變得有些異常尷尬,不善於表情管理的我,早已汗流浹背,麵露窘態,拿著藥碗的手不禁微微顫抖……
陸子修直直望著我,充滿探尋和詫異的眼神令我冷汗連連……
我強迫自己鎮定,立即懸崖勒馬,表情管理跟上步調,尷尬而不失禮儀地打哈哈說:“我、我隻是想吃棗兒了……”
每次強行灌入藥後,陸子修都會喂木清兒一顆很甜很甜的蜜棗,以化解木清兒口中的苦味。
緊緊低著頭不敢看陸子修的表情,難道才第二天就要暴露了?!
遲疑了一會,陸子修將準備好的蜜棗遞到我的嘴邊:“以後想吃什麽同我說便是。”
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顫顫巍巍吃下這棗,含糊著回:“嗯。”
這時門外丫鬟來報:“將軍、夫人,木府來人探望夫人,已經在前廳了。”
來人定是木清兒的爹和三位姨娘,加之一位善妒的妹妹。
木清兒的爹木逸之一屆商賈,家中雖不至家財萬貫,但也是豐衣足食不愁吃穿。
木逸之還有五位夫人,大夫人也就是木清兒的生母,在木清兒八歲那年患病離世,妹妹木念兒乃三房所生,年少木清兒兩歲,常嫉妒於這位長姐的如意郎君。
因為是庶出的原因,心態終歸有些患得患失,心機深重了些,即便木清兒那爹爹待二人無甚差別。
陸子修為我係上鬥篷,攙著我來到前廳。
“哎呀,我的寶貝女兒呀!你可嚇死爹爹了!!”剛跨進門檻,木逸之便衝上前摟住我,幾位姨娘和木念兒也擁了上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了一跳,僵硬地被木逸之抱住,聽他繼續道。
“清清呀,三天前那些宮裏的禦醫都說你……哎,你不知道呀,這三天真真是苦了我呀,你看看爹爹都憔悴了多少!”
說著木逸之鬆開了我,忍不住提袖擦淚:“清清呀!你可嚇慘爹爹了!”
“……”我望著木逸之對女兒的拳拳真情忽地不由眼睛一紅。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體會到這份感情了……
“是呀是呀,清清,不僅是你爹爹,我們這些個姨娘也都是天天以淚洗麵,悲傷得很呢!”
四位姨娘也一個個關切道,即便我知其中真情之人並不多,卻亦是羨慕著木清兒擁有自己的家。
大家七嘴八舌地噓寒問暖著,我乖巧地回應:“是清清不好,讓爹爹和姨娘們擔心了。”
立於一旁,一直未說話的木念兒突然開口道:“清兒姐姐,妹妹也是擔憂姐姐得緊呢,怎麽姐姐都不理會理會念兒。”
我向木念兒的方向望去,一襲鵝黃色紗衫,挽著未出室少女的垂鬟分肖髻,結鬟於頂,其餘長發垂至細腰間,麵若桃花,嘟嘴嬌嗔地巴巴望著我。
正想著如何回應,一直扶著我腰的陸子修搶先說道:“清兒勞煩爹爹您掛念了。隻是清兒才剛剛大病初愈,先讓清兒坐下,我們再慢慢細聊如何。”
說完,陸子修便攙著我進入室內,在太師椅上坐下。
眾人也紛紛落座。
“多謝爹爹,姨娘,念兒妹妹的祈福掛念,清兒已無大礙了。”一落座,我便回應眾人道。
書中隻是簡單提及了女主木清兒的家庭背景,對於具體家族關係了解不深,不知多說什麽,隻能簡單表達謝意。
“呦,清兒姐姐這是怎麽了?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客氣疏離了?”木念兒疑惑地盯著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非要瞧出啥毛病似的。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木念兒搶著繼續道:“清兒姐姐往日都是直呼妹妹的名字,叫爹爹……‘木胖子’的呢!”
“?!”這讓我如何叫得出口……
木清兒曾經同家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跳脫模樣,而今的我與這些“家人”並不熟識,真不知如何麵對。
不得已我輕咳一聲,以示“大病初愈”之態,緩緩道“此次從鬼門關回來,終是明白生命脆弱,生活所幸,常懷感恩憧憬之心,難免說話的語氣,行為舉止有些改變,讓爹爹您個不適應了。”
木逸之有些蒙圈地望著我,幾位姨娘麵麵相覷。
而木念兒像是聽到了什麽爆炸性新聞一般,瞪大那圓鼓鼓的雙眼,轉向陸子修驚詫道:“姐夫,這是怎麽回事呀?!姐姐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姐夫可是沒好好照顧姐姐?!”
話語說得似是真真關切,聲聲責備,可是配上木念兒那嬌嗲的聲音,楚楚可憐的表情,整句話都變了味。
陸子修沒有正麵回答木念兒,而是轉向木逸之,抱拳向木逸之深深一拜:“父親,都是小婿的錯,沒有保護好清兒,讓清兒遭此大難,記憶有失,性情微變。幸得蒼天垂憐,清兒終歸是平安蘇醒,小婿從今往後定會加倍珍惜嗬護清兒,不讓清兒受半點委屈!請嶽父大人相信小婿!”
“哎呀呀,將軍這是哪裏的話。”木逸之嚇得立刻上前扶陸子修起身,“這是意外,哪能是你的錯?如今清清蘇醒了,你們就好好地過日子,好好的就足夠啦!”
陸子修這麽一拜一說,姨娘們和木念兒也不好再問東問西,大家又寒暄了一會兒,陸子修委婉表達我需要靜養,請走了爹爹一行六人,扶著我回房休息。
——
“清兒……”剛回房內扶我坐在床沿,陸子修開口喚我。
“嗯?”我望向陸子修,他默默望著我,欲言又止……
“清兒可有什麽想同我說?”陸子修緩緩開口,伸手輕輕撫著我的側臉。
“!”我沒來由地慌了,心跳如雷,一定是我在木清兒家人麵前太過失常,讓陸子修起疑了!
我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表情與反應,裝作無事疑惑道:“什麽?子修想讓我說什麽?”
“清兒……我知你遭此大難,記憶有些許混亂缺失……”話未說完,陸子修便不禁擁緊我,下頜抵著我的頭不忍道:“都是我不好,讓清兒受難了……”
“沒事了子修,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顫顫巍巍地說著,生怕說錯一個字令陸子修更加起疑。
“清兒……記憶有失會讓一個人的性格都改變嗎?”
輕飄飄的一個問題從頭頂傳來卻是如天雷轟頂,我不受控製地身體一顫,呆愣在陸子修懷裏不知所措。
陸子修靜靜等了我一陣,見我沒有反應,低頭扶起我的臉,令我與之對視……
卻見我已然紅了眼眶,陸子修忽地慌了:“清兒,這是怎了?別哭,我不再問了。”
我本不善扯謊,為了這個我情不知所起的少年將軍,這個讓我荒唐喜歡了六年的“紙片人”,我扯下了彌天大謊,卻不知道自己又要用多少個謊言去掩飾……
“子修,對不起……我是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誠惶誠恐,或許現在的我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這句話,是一句實話,我膽戰心驚地偽裝不敢做我自己,亦演不好木清兒,終究誰都不是……
“清兒……對不起……”此話卻在陸子修聽來是木清兒九死一生後的驚魂未定,提心吊膽。
陸子修再次緊緊抱住我,一遍遍一聲聲撫慰著:“清兒,別怕,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你再也不會失去,不會失去我,不會失去這個家,不會失去性命!”
陸子修眼神忽地猩紅,帶著決絕的堅毅咬牙道:“我一定手刃仇人,千刀萬剮不足消心頭之恨!”
「花下醉:阮名曲;亦為唐代詩人李商隱創作的一首宴遊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