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急急上前安撫楊少爺:“哎呀楊少爺,您也知道,我們這兒規矩都是二爺定下的,姑娘們除去日常演出,單獨獻藝是可以自由選擇參與與否的。”
“哎呦喂!都是些破鞋!還立牌坊!”
“楊少爺您這話說的,您消消氣呀!十八佳肴馬上來,包您滿意!”夥計變著法地想要轉移話題。
楊少爺聽後冷哼一聲,滿腔不悅地找了個離台子很近的席位坐下,一副審判討伐的嘴臉。
夥計急忙跑向後廚催菜。
我低頭專心彈曲,不理其他。
十八佳肴還未上,突地楊少爺扯直嗓子對我隔空喊話:“喂!你彈的些什麽!換一個讓爺高興的!”
我停下未彈奏完成的《昭君怨》,心下掂量,如此之人,無法與其說理講情,本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可如今恰恰不幸,撞在槍口上,隻能盡力息事寧人,不要惹怒瘋狗。
我抬手彈奏起《清平樂》來,曲調歡快輕鬆,卻怎麽也找不到平靜寧和的心緒。
我不想改變的,無法度過的,全都在現實的殘酷麵前被迫前行著……
哪怕荊棘割破雙腳,哪怕光明刺痛心扉,也不得不走下去……
“嘭!”一聲杯子破碎的聲響,我抬眸望去,是楊少爺將喝茶的杯子摔落,站起身指著我的罵道:“你不會笑嗎?!爺告訴你今個兒爺高興,要聽曲兒,要看美人!你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像是被夫家休了的怨婦!”
我停下彈奏的《清平樂》,伸手撫住琴弦掩住餘音。
“嗬,還帶著個麵紗,惺惺作態!我剛剛說什麽來著,都是些出婦還立牌坊?!是長得醜吧!這審香閣怎麽搞的?!盡是找來些夫拋子棄病懨懨的人?!”
夫拋子棄的出婦……
“哎呀,楊少爺您這是怎麽了!”夥計從後方急忙趕來,好聲好氣道:“楊少爺,您看您來這是圖開心,圖享受的嘛,生氣可多不好呀!注意您的身體呢!”
楊少爺轉眸惡狠狠道:“對,老子是來圖開心的!你們這個琴姬怎麽回事!你就讓她笑給老子看!”
夥計轉頭看看我,麵露難色,而後向楊少爺請求道:“哎呀,楊少爺,這……這姑娘才來的,經曆了些事情……要不我給您找其他的姑娘給您彈曲?”
“呦!還了不起了!出婦能經曆什麽?!”楊少爺推開擋在前方的夥計,玩味似的向台上走來。
大跨步而來,楊少爺吊兒郎當,居高臨下地站在了我的麵前。
玩味似地用手捏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視他,不屑道:“嗬,本少爺聽說你不會笑?要不我幫你治治?”
那調戲般的語調,戲弄的眼神讓我不禁想到京城城郊外的一幕,滿心的惡心,我向右一側臉,甩開了玩弄我下巴的手。
“呦!”楊少爺興起而來,抬手挑釁式地拍打我的左臉,惡狠狠道:“你他娘的還長熊心豹子膽了?!敢和我耍脾氣?!”
突然他加大力氣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臉上,怒罵道:“今天給老子笑!不給老子笑看我怎麽教訓你!”
我默默望著地麵,今天怕是難逃一劫,本就是身份低微的琴姬,本就是夫拋子棄的女人,本就是沒有任何資格說不的人……
所以,就連尊嚴,都要失去了麽?
成為隻能靠諂媚陪笑而活嗎……
“楊少爺,您消消氣,這……”夥計追上台,還沒說完話便被楊少爺一掌推開。
“少管老子的事!”楊少爺向夥計怒目嗬斥,轉而看向我威脅道:“老子數到三,你要是不笑,老子就扇死你!”
“一……”
“二……”
“三……”
“啪!”
瞬間左臉一陣劇痛,一道重力將我摔倒在地,左臉火辣辣地疼,我張開口卻似呼吸不過來,腦中嗡嗡作響,四周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看見我的麵紗緩緩飄落在跟前,似花瓣的凋零,在空中掙紮著飛舞,卻無法控製地一直一直向下墜落,最終跌落在地,歸於死寂……
“啊哈哈哈哈!”楊少爺突然放肆大笑起來,蹲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的臉,滿眼嫌棄:“戴麵紗原來真是因為醜呀!啊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後伏,再次捏起我的下巴,滿目的諷刺映入我眼:“一個夫拋子棄的賤女人竟然敢忤逆我,現在是不是後悔極了?哭著喊著想要求我放過你?哈哈哈!”
他突然加緊捏我的力度,凶神惡煞地命令道:“求我!不然,信不信下一巴掌我把你扇回夫家去!哈哈哈!”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眼神麵對他的,或許那樣的眼神如死水潭一般無神,卻也是有多麽不甘的,不甘如此受辱,不甘尊嚴被如此踐踏,任人淩辱……
得不到我的回應,楊少爺放下捏著我手,罵罵咧咧著,揚手又要再來一巴掌……
忽然間,看到他腰間配帶著的匕首,一瞬間,似是失去理智失去意識般,我急速慌亂抽出他腰間的匕首,向他刺去……
“啊!”隻聽見楊少爺一聲驚吼,踉蹌向後倒去。
匕首劃過了他慌亂間抬起防禦的右臂。
一道鮮血滑落,周遭陷入混亂,分不清虛實……
無數隻腳向我猛烈踢來,我蜷縮起身體,本能地抱住頭……
審香閣的夥計護衛急急上前阻攔,雙方一片混亂……
似乎好久好久……巡捕前來,攔住了已踢在我胸口腰間背部數次的拳腳,迷蒙間,兩人架起了我,走出了審香閣……
——
胸口疼得喘不過氣來,痛得睜眼醒來。
身在一張木板**,周遭一片漆黑,石頭砌的牆壁,濕冷陰森得令人瑟瑟發抖。
我屈膝抱著,坐在床頭,任思緒胡亂想著……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如果我就要死了,可有什麽心願?
可有什麽遺憾?
……
為何腦中盡是容予?
盡是他一封封書信的一字一語,一筆一劃,一音一律?
他會是怎樣的眉眼?
會不會為了譜曲創作,緊鎖著眉頭,絞盡腦汁地不日不夜摸索;會不會彈琴時認真的模樣,白衣隨風而飄,頭發不紮不束,宛若謫仙;會不會滿目柔情化於筆尖,一字一劃地寫著書信,溫潤如玉,陌上花開?
突然,突然好害怕,極度地恐懼,恐懼死亡……
我不想死,我還沒來得及去尋找容予,還沒來得及對他說聲抱歉,還來不及為他彈奏千千萬萬遍的鳳鳴曲,還未告訴他,我也到了江南,江南很美,如你所言,有畫船花海,有香泛金卮,有煙雨微微,有桂花糕,有酥油餅,有桔紅糕……
隻是……沒有了你……
可不可以讓我遇見你,哪怕就一次,就一天,就一遍,隻想為你彈奏一曲鳳鳴……
“嘭!”牢房的鐵門被猛烈踢開,看不清人,隻覺三四人影突地來到跟前。
“臭娘們!敢傷老子,老子讓你生不如死!”
離我最近是楊少爺的聲音,他身邊的人打起了火燭,映照出他們怒罵的嘴臉。
楊少爺揚手一掌再次將我打趴在**,左臉火辣辣地疼,嚐到了血的味道。
“現在怕了吧?!現在想求情了吧?!晚了!老子就要你生不如死!”言畢,楊少爺轉頭對手下說道:“上刑具!”
還沒來得及反應,兩人按住了我的雙肩,粗魯地拉扯出我的雙手,我慌張地不知所措。
第三人來到跟前,拿出了刑具,套向了我的手指。
我驚恐地望向手指,那刑具竟是拶子!他們要對我施拶刑!
“不要!不要!”我失控驚叫起來!
不要夾我的手指!不要廢了我的手!不要對我施拶刑!
我還沒有給容予彈奏鳳鳴,我還沒有找到他,我還沒有告訴他我有多麽多麽想見他!
下巴再次被狠狠捏起,楊少爺得意醜惡的臉映入眼簾:“現在知道怕了?哈哈哈!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麽下賤樣!”
我驚慌恐懼地望著他,才驚覺自己顫抖著身子絕望到淚流滿麵!
從未有過的恐懼,比死還要可怕的是再無希望,再無渴求……
丟下什麽尊嚴,放下什麽自尊,我隻是想彈一曲鳳鳴,隻一次,對一人……
我絕望著哭著乞求:“求求你,不要廢我的手指,你怎麽打我都好……不要廢我的手指……求求你!”
“哈哈哈!”耳邊竟是放肆鄙視的笑聲,笑夠後,楊少爺無情道:“我偏要夾!我就是要你廢了手,再也彈不了琴,不僅夫拋子棄,就連審香閣都不要你!哈哈哈哈!”
如被一瞬打入無間地獄,腦內空白一片,隻覺此生已逝……
“給老子夾!”一聲命令,我絕望胡亂哭喊著,幾近崩潰的邊緣:“不要!不要!”
我的痛哭,我的呐喊,我的乞求在如寒冰般陰冷的牢房內回**著,我用盡全力去掙紮,去掙脫束縛,可是肩上的手將我死死按住抵在牆頭……
我眼睜睜地看著拶子被一點點拉緊,一點點夾碎我的指骨,一點點將我逼瘋,我絕望地拚命搖頭,張開的口卻怎麽也發不出聲……
“啊!”手指傳來一陣刺痛,我終於發出了聲,卻隻能維持著張嘴絕望的模樣,任憑眼淚不住地掉下,眼睜睜看著拶子再一次夾緊!
不住顫抖的身子,搖晃的手指,老天爺,求求你不如……不如賜我一死吧……
手指再次感到劇烈的疼痛……
“啊!!!”克製不住地的呐喊,我疼得快要失去意識……
“住手!”一聲叱嗬,手上的拶子失去了夾緊的力量。
我不住抖動著雙手,搖搖欲墜……
“誰!敢管老子閑事!”
“洛榬!”
話音一落,白衣入目,有人彎腰將我抱起,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施刑人愣在原地,未敢上前。
昏暗的視野裏漸漸有了光亮……
走出牢門,才看清雙手已是紅紫得可怕,不住抖動著……
“我的手……”
懷抱著我的人低頭看了看,放緩語氣寬慰:“並未傷及筋骨,不會有事的。”
早已沒有什麽堅強倔強,我仰頭看向洛榬,顫抖著聲音懇求:“二爺……求求你……保住我的手,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