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已入深秋,秋風瑟瑟,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雖是清晨時辰,街上卻很少有過往人煙……
距離與陸子修上次“前塵亭”相見已過七日……
“君陌。”忽地沁蘭姐喚了我一聲。
我才驚醒般轉頭望向她,才發現自己在擦拭桌椅時愣神了許久……
“君陌,現下‘待君歸’已正式營業,雖地處較為偏遠,每日亦能有些曾經‘審香閣’的老顧客光臨,也算是能夠維持一段時日。”
“好,多謝沁蘭姐,之後我們肯定還要多多考慮如何留住這些客人,畢竟我們已很難恢複‘審香閣’那般歌舞升平的氛圍了……”
“嗯,總會有辦法的,你也不必太操勞,這幾日你的狀態低沉,我們都很擔心……”沁蘭姐麵露擔憂地對我道。
“實在抱歉……”我有些過意不去,大家如此苦撐都不容易,我還令他們擔心了。
“那……”沁蘭姐忽地抽走了我手中的抹布,微笑催促道:“快去休息一會吧,隻有大家精氣神都在,才能好好經營下去呢,是吧?”
“嗯……好……”我輕點頭,轉身上樓回房。
我並不累,隻是心慌難安,七日來都未曾好好入睡過……
我回到房內看向窗外思索著,而今的形勢與變化已超過了我能夠掌控的範疇,我隻能等一個結果,一個是非生即死的結局……
“咚咚咚……”輕輕地三下敲門聲後,清荷於門外小聲道:“君陌姐姐,陸將軍已在後院等候。”
拉回不知去向何方的思緒,我起身整理一二衣著,披上鬥篷下樓前往後院……
“待君歸”後院不算大,一入後院便是一方小小池塘,由九曲小道分割成精致的模樣,九曲小道通向湖心亭,僅僅一木質紅簷方亭,卻在秋分陰雨中顯得越發蕭條淒冷……
陸子修一襲玄衣如墨染,立於亭前,背對著我,負手而立……
我輕輕歎息一聲,緩緩向湖心亭走去……
在陸子修身後停下的一瞬,他轉身過來,如墨的眼眸默默望著我,不發一言……
而我也默默回望……
此次陸子修來找我……是為何?
他要出征了嗎?
……
默默對望了良久,我終是敗下陣來,垂下了眼簾,微微低下頭,掩住眼中的微微淚光……
“槿年……”陸子修打破平靜,輕輕喚了一聲。
我繼續低著頭,默默聽著……
“明日辰時,我便要領軍出兵……”陸子修緩緩道,說得很輕亦很慢。
聽到“出兵”二字,我一瞬悲上心頭,兵刃相向的洛榬與陸子修……是我最不願看到的未來……是非生即死的戰局……
我極力遮掩麵容的無奈愁苦,依舊死死低著頭……隻願陸子修未看到我起伏的胸口,那大口的喘息,隱忍的悲痛……
“槿年……你可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說什麽……我又能說什麽……
我緩緩艱難開口:“……珍重……”
從未想到短短兩個字是如何下定決心,是最痛的願望……
陸子修似是一驚,雙手輕輕抓住我的手臂,有些難以置信地小心追問道:“槿年……是願我贏?”
我輕輕抬起頭,對上陸子修渴盼的眼神,強忍心痛,一字字堅定道:“勾結野黨,禍亂朝堂,殘害百姓……他做錯……就該受到懲罰……天道正義,朝綱穩定,國泰民安,才是我們這些黎民百姓想要看到的……”
陸子修眼神緩緩黯淡下去,聽完自嘲般一笑,鬆開了抓住我的手……
陸子修輕輕抬頭,抽離了與我對望的眼眸,無神地望向遠方,喃喃道“我會……平息戰亂,鏟除野黨,殲滅義和天國,還世間一個太平……”
“子修……”我輕輕喚了一聲陸子修……陸子修緩緩看向我。
“可不可以……”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字斟句酌也難以開口……
若是今日不說,便再沒機會了……
我深深望向陸子修,深深懇求:“可不可以……讓我見他……最後一麵……”
陸子修似是早就預料到了我的懇求,依舊默默望著我,不多言語,不多神情,隻是默默望著……
看向我的眼神是無欲無求,無悲無念的淡然,還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淒涼……
忽地……陸子修微微輕揚嘴角,淒然一笑,輕輕一字:“好。”
說完陸子修提步與我擦肩離去,身後傳來陸子修淡淡的猜不出情緒話語:“明日辰時,來城郊北門送送我罷……”
……
今日無眠,無聲,無雨,無風……
黑夜寂靜地悄無聲息,如同萬物都已湮滅……
我坐起身,窗外月冷星稀,才剛過寅時,距離陸子修啟程還有兩個時辰。
我起身,披上衣服,輕輕離開“待君歸”,前往審香閣……
幾月未有人煙,審香閣落寞不少,幸而每幾日吩咐專人打掃收拾,才沒有顯出蕭條破敗之意……
這是洛榬五年的心血,怎舍得就此毀去……即便而今人走樓空,我依舊希望洛榬能夠回來,審香閣能夠恢複往日的繁華……
上至三樓,走向曾經的房間,櫃中有曾經為洛榬繡手帕的針線與剩下的布料。
我拿起針線,開始繡起荷包。
如果沒有記錯,這個將會繡上“子”字的荷包,是我的第二十二次嚐試……
我一針一線繡著,審香閣一年多的練習,繡功長進不少,或許可以繡一個“修”字……
陸子修……願你平定禍亂,平安歸來……
願你……攜他一同歸來……
我同罪孽深重的他隱於世間,遠離繁華,用一生的虔心贖罪……
我同罪不可恕的他身陷囹圄,用一生的自由去懺悔……
亦或是……
隻求……隻求能夠見他最後一麵……
我有太多太多話想要親口問問他……
……
不知不覺,荷包已繡好。
在“修”字的旁邊,還繡了一個平安結。
在這亂世,我什麽也做不了……唯有寄托神明,予你平安,予我……容予……
還有小半時辰便到陸子修出發之時,我將荷包收好,起身收拾妥當,準備前往城郊北門……
“嘭!”
房門突地被踢開!
三個蒙麵大漢突地闖入,其中蒙麵一人叫囂著:“臭娘們,可讓我們好找!”
我詫異地望著來人,慌亂間似乎聽到審香閣屋頂上有混亂的打鬥聲,隱約看到三人手臂處衣服紋案是……
我極力鎮定自己問道:“你們是義和天國的?!找我作甚?!”
“嗬!算你識相!自然是你有利用價值了!”
“洛榬讓你們來的?!”我脫口問道,卻想不出什麽利用價值,難道是洛榬讓他們來的?卻又不該如此形式……
“哼!那個朝廷派來的細作早就沒利用價值了!少廢話!跟我們走!”
還來不及思考蒙麵人的話,“嘭”的腦後一陣劇痛,我已失去了意識……
——
頭痛欲裂,下頜兩頰酸疼不已,身體搖搖晃晃的感覺令人想要作嘔……
我拚盡力氣,竭力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在一疾馳的馬車內,嘴裏被塞進布帛,雙腳雙手都被捆綁著……
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情……
突地想起蒙麵人的最後一句話!
“那個朝廷派來的細作早就沒利用價值了!”
什麽意思?!洛榬是朝廷派去臥底義和天國的?!他沒有叛國!
可是沒有利用價值是什麽意思?!洛榬身份被發現?!他現在怎麽樣?!有沒有生命危險?!
忽地馬車停了下來,我緊緊閉上眼,想要裝作繼續昏迷的模樣……
卻沒有人打開車幔,似是蒙麵人與他們的老大會麵,距離馬車較遠處傳來質問的聲音:“抓一個女人這麽費事?!怎麽就你們兩人回來?”
“天侯恕罪!”立於馬車旁的人似是跪下向前方的人匯報道:“我們六人前往‘待君歸’,卻發現此間高手不止那個細作的手下,所以難以進入,期間那個陸子修還出現過,讓我們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好在夜半時分,這女人離開了‘待君歸’,我們才有機會下手,隻是四個弟兄在與那細作手下決鬥時都犧牲了……我們兩才帶著這女人僥幸逃脫出來……”
“廢物!”正對著馬車的“天候”訓斥道:“天主現下正在用人之際,此番為了抓這個女人怎麽損了那麽多人!”
“天候息怒!隻要今日事成,我們天國自會獲得一大批得力幹將,重振我天國雄威!”
天候氣憤道:“奶奶的!說來就氣!若不是洛榬那個叛徒在火藥上做手腳,和朝廷裏應外合,泄露我教作戰計劃,我教怎會三戰連敗!損失數千天國子民!”
“天候息怒!天助我義和天國!隻要今日得手加之‘四天候’到來,還怕掀不翻這朝堂!”
“嗯,把那女人帶下來,後麵的路行不得馬車。”
“是!”
車幔突地被揭開,我怒目看向來人,兩個蒙麵人將我粗魯地拉下馬車,按壓到“天候”跟前。
天候的臉也是蒙上黑布,露出的狠厲三角眼居高臨下地瞪著我。
突然他伸手拔出了塞在我嘴中的布帛,擲於地上。
洛榬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沒有“利用價值”!
我向天候嚴肅交換條件道:“洛榬知道很多朝堂殲滅你們天國的計劃,帶我去見他,我定能說服他,歸順你們義和天國!”
“啊哈哈哈哈哈!!!”天候放肆大笑起來,得意狡詐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悠悠道:“放心!天主定會好好招待這朝堂細作的!你今日先好好配合我,若是事成,我定會在天主麵前為這細作求饒幾句!哈哈哈哈哈!”
“他現在怎樣?”
“哼!好得很!在天國地牢裏等待天主的審判!”天候冷言冷語回應著我,卻似乎是有咬牙的恨意。
我緊追“勸說”道:“洛榬商賈身份,利益比天大,最能審時度勢,如今天國勢力正盛,他定會辨明局勢,倒戈天國,屆時你們天國更能獲得一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可不是你我能決斷的,天主自有判斷!”
天候不再和我多言,向兩個手下示意道:“上山之後,你們在石壁後等我,等我無法談判下去時,再把這個籌碼帶上來。”
說到“籌碼”二字時,天候有意無意瞟了我一眼,我是什麽籌碼?是對誰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