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榬扶著我下了馬,我向他道別:“阿榬,我便去京城了。”
“嗯……照顧好自己。”
洛榬目送著我走向明逸一行人的馬車,明逸為我掀開了車簾……
馬車內空空****,僅有一個將軍罐,孤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我突地鼻頭一酸,眼眸泛紅,不敢再看向洛榬的方向,急忙鑽進了馬車內……
我輕輕抱起將軍罐,緊緊擁緊在懷裏:“子修……我來送你回家了……”
明逸斂眸,緩緩放下了簾幔,騎上了追風。
馬車緩緩開始行進,一行人向京城的方向繼續前進。
懷中的將軍罐,無甚重量,那個幾月前還同我說話,將我從梁夜、義和天國天侯手下救下的陸子修,就化為了那麽一點點煙塵,靜靜地落在罐中……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啊……那個隱忍情深的將軍啊……
再也無法同我說想帶我回家了……
我輕輕抬起將軍罐,細細看著瓶身,瓷瓶腰身處有幾處小孔,傳聞靈魂可以通過這些小孔自由出入……
陸子修的靈魂可是自由了?
可有自由地出入,可有從這罐中出來看看我?
“子修,你在臨安時,我希望你離開,我希望我們不再糾葛於過往……可如今,我多希望你能活著,即便與我繼續牽絆糾葛下去都好,隻要你活著……怎樣都好……”
我淚不自禁流淌而下,緊緊抱著將軍罐,恍恍惚惚地對著它說話……
陸子修的靈魂可能聽到我的聲音?
“你走了……我的心好痛……是木清兒難受了……若是她,定會毫不猶豫地隨你而去吧……”
“我才是那個罪孽深重之人……是我害得你承受心愛之人在懷中離世三次的痛苦……是我的逃離讓你承受心愛之人變心移情的絕望……如今也是我……不能隨你而去,讓你又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我抽泣地自言自語,淚水洶湧而出,太多的虧欠,太多的遺恨,卻是用多少淚水與悲楚都無法消去……
“對不起,子修……我真的心口好痛,痛得無法呼吸……是木清兒亦或是我都無所謂了……是她,亦是我……舍不得你離開……你便原諒我吧……我怎會從未愛過你……”
此生終是彼此虧欠,原是餘生不再相見……
“夫人……”車窗外明逸的低沉嘶啞聲音響起,“注意身體,莫要憂思過度……”
“……”我不言不語,抬手擦拭淚痕,極力平複心緒。
“我們已行進了一個時辰,夫人可想下來走走?”
“……好。”
馬車緩緩停下,我聽到明逸翻身下馬的聲音,隨後他伸手拉開了帷幔。
春日的暖陽透過他的肩膀照耀而來,逆光而立的明逸看不清神情,眼眸似是默默望著我手中的將軍罐。
我把將軍罐輕輕穩穩地放下一旁,起身準備下馬車。
因膝蓋受傷,我伸手扶著馬車邊沿,一點點試探腳下落地的位置。
明逸伸手到了我麵前,讓我借其力緩緩下了車。
我走到馬車旁,看向遠處的山巒與暖陽。
“吃些糕點吧。”明逸走近我,遞來了食盒,他伸手為我打開盒蓋,裏麵是精致的臨安糕點。
我並無胃口,卻還是勉強自己吃下了兩塊。
“你也吃些吧。”我將食盒推向明逸道。
明逸是陸子修近侍,書中好似提到他自小便同陸子修共同習武長大,感情極深,陸子修的離世對他定然也是觸動極深。
明逸一怔,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拿起了糕點。
而今我們所在一條較為狹窄的官道,兩側是叢林環繞,春剛至,樹木還並沒有長出嫩芽。
我無意間向右側的山林望去,隱約見一人身影,樹後有人?
我定睛一看,是顧臨疏……
距離較遠,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他身形挺拔身披玄色大氅,遠遠地默默地望著我,似是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我的神情狀態……
顧臨疏似是幽幽地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而後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不知所言。
身前的明逸亦是抬眸望向了樹林深處,我急忙打斷他的目光,催促道:“啟程吧……”
語畢,我提步向馬車走去,自顧自地要登上馬車,明逸急忙上前扶我登了車。
我再次把將軍罐緊緊抱在了懷內,等待出發。
——
行進了十餘日,即將抵達京城城門。
十日來,我已不可抑製地哭幹了眼淚,我想往後都不會再因此哭了吧……
已經沒有淚了……已經心落穀底,永墜冰窟……
陸子修,你走了,忽地木清兒的感情占據了我所有所有的情感,隻餘無盡的悲痛和絕望……
即便你離開,木清兒也沒有放過我呀……
“夫人……”
馬車已然停下,明逸拉開了簾幔,喚了我一聲。
“夫人,前麵就是京城城郊風煙驛了,皇帝陛下已在城門等候……”
“……”我木木地望著明逸,幾日來的悲痛讓我對外界的信息反應很慢。
“夫人,馬車將會前往城門,接受陛下的親臨。我便從小道帶夫人回將軍府吧。”
“好……”我輕輕點頭,又忽地想起什麽,緊張地再次抱緊了懷中的將軍罐:“而後呢?我還能見到他嗎?”
明逸眸中閃過一瞬的不忍,而後柔聲寬慰道:“下葬之時,我帶夫人前往。”
“……好。”我最後輕輕撫摸過將軍罐,深深望著將軍罐啟唇道:“子修,我們到京城了,我們回家了……過幾日我再來送你最後一程……”
說完,我緩緩放下將軍罐,起身下了馬車。
默默望著馬車前行,一點點消失於眼前……
“夫人……”明逸喚我一聲,遞來了一頂帷帽:“夫人的容貌恐引來不必要的紛亂。”
是呀,我與木清兒一模一樣的容貌,若是被京城木家人看到,亦或是其他熟識之人看到,怕就說不清楚了。
“多謝。”我拿過帷帽戴上。
“我們回家吧。”明逸輕輕一聲後轉身引路。
我默默跟在明逸身後,路過了風煙逸,走進了京城城門,穿過一個個京城街巷,聽到了遠遠近近起起伏伏的哭泣聲,百姓們在為將軍的離世而送別哭泣……
子修,你看,那麽多人舍不得你呢,你不是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已到一幢府邸門口。
我抬眸,府邸上書“將軍府”。
我……回來了……
兜兜轉轉,兩載漂泊,竟是這樣的原因回來……
踏入府內,安靜得出奇。
“我已遣散所有家仆,隻新招了一位外地來的管家。畢竟曾經的那些家仆都認得夫人。”
“嗯……”
“將軍明日辰時便於城東將軍塚下葬。”
我望向明逸不解道:“明日就要下葬?不設靈堂,不停棺嗎?”
明逸並未回答,默默垂眸看向地麵。
我才恍然想到……
陸子修已無至親……為他招魂複禮,為他哭禮設堂……
良久,明逸才淡淡開口道:“明日由皇帝陛下親自將將軍罐入棺,而後下葬。”
“好,明日,還請你帶我前去了,能夠遠遠地看著就好。”
“……好。夫人舟車勞頓,早些休息,明日我來接你……”
我恍恍惚惚的提步走向臥房,推門而入。
入目是兩年以前別無二致的陳設布置……
與兩年前一模一樣……絲毫未改,整潔如初,就好似這兩年來這屋內的主人從未離開過……
我悠悠走進房內,環顧四周,經年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席卷而來,令雙眼幹澀得發酸。
東麵雕窗旁的桌子上,還放著陸子修當年在清音居為我買的第一把瑤箏……
我走近細細一看,毫無灰塵,嶄新如初,我不由地伸手摸著一根根琴弦……
“這把琴箏很久沒有被彈起了……”
身後的明逸忽地淡淡開口,聽不出情緒。
“我……也找不到彈響它的心境了……”
“……”
兩相無言,我細細撫摸了一箏一弦後,甚是疲憊緩緩坐到床榻,對明逸道:“我便先歇著了,明日一早出發。”
“好……”明逸為我端來晚膳後退出了房門。
許是太過勞累,我很快地昏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清晨,未至辰時,我起身出門,卻見明逸已候在了門外。
“你何時來的?”
“剛來。昨晚睡得可好?”
“嗯。我們走吧。”
“先用些早膳吧。”明逸說著向我走來,讓我乖乖坐到了桌旁,而後管家端來了早膳。
“一起吃吧。”我抬眸看著明逸說。
明逸望了我一眼,未多言語,默默坐下與我共同用膳。
“今日天冷,待會兒穿足了衣裳再走。”
明逸說著,示意管家抱來了淡梅雪狐棉衣、織錦皮毛純白鬥篷等保暖衣物,我點頭應下。
用完早膳,穿戴整齊,帶上了鬥篷上的兜帽,遮上了麵紗,明逸駕馬車帶我出發前往城東將軍塚。
明逸駕車於一條偏僻小道停了下來,我隨他踏過雜草,爬上山丘。
走了約莫半柱香,到了山丘頂,斜前下方便是將軍塚,偌大的陵墓巍峨矗立著……陸子修便要永遠長眠於此……
聽聞此次陸子修的葬禮將會按照皇家喪禮的規格,還未到辰時已有數百人前後忙碌著布置張羅。
將近辰時,有沉沉鍾聲響起,我向山口處望去,皇帝陛下手中抱著將軍罐,他身後有數百人緩緩而來。
除了陸子修的遠親、木家,還有滿朝文武百官均摘冠纓、著素服,跟隨在皇帝陛下身後,沉默著、哭泣著、悲痛著一步步走來……
鍾聲一下下敲著,宛若一次次哀鳴,傳聞需要敲響數萬次……
我默默望著皇帝陛下手中的將軍罐,喃喃道:“子修……我也來送你了……”
遙遙望著山丘右前下方的將軍塚,肅穆巍峨,那便是陸子修長眠之地嗎……
他可會孤單?
皇帝陛下懷中抱著將軍罐,鄭重地走至陵墓前,有高僧環坐在陵寢四周,嘴中念念有詞,似是在為陸子修的亡靈超度……
超度亡靈……陸子修的魂魄會去向何方?
是不是要走過那奈何橋,喝了那孟婆湯,忘卻這一世的種種羈絆糾葛,什麽木清兒的情深禁術,什麽蘇槿年的絕情離去,就都忘了吧……
子修,蒼天無眼,讓你生生忍受年少失去雙親之痛,而後又忍受三次懷中摯愛離世之苦,塵世已無眷戀……
來世,便就做個最平凡而幸福的人吧……
沒有國仇家恨,沒有仇家報複,沒有生離死別,享受最平凡的幸福,最平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