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手裏還有工作沒處理完,就讓霍飛帶著許英就近下館子吃飯。
等他們吃飯回來,貨單剛好核對完。
天已經黑了,霍飛今天晚上要押著貨送往深市,顧城把送貨點兒交代清楚,才起身跟許英道:“拿上東西,跟我來吧。”
許英趕緊起身拎著包,不知道顧城要帶她去哪兒,下樓走出廠房,院裏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顧城熟練地打開車門把外套丟進去,朝許英揚了揚下巴:“上車。”
許英還是頭一回坐小汽車,臉上難抑的雀躍,打開車門剛要坐進去。
突然間到院裏另一頭的廠區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對方應是和顧城認識老遠就打起招呼。
“小顧。”
“劉廠長,真巧,您去哪兒啊?”
對方正是一機廠的劉副廠長,當初辦廠房租賃合同的時候就是請他當的中間人。
這兩年一機廠收益不行,大批員工下崗,相較於顧城他們這邊羊絨服裝廠幹得如火如荼,一機廠就蕭條很多。
劉副廠長走近歎了口氣:“老丈人出門不小心摔了,腿部骨折,我剛接到消息,這不是正要去醫院看嗎。”
視線一轉,他看向車旁站著的許英身上,疑惑道:“這姑娘是?”
“沈瑤老家的妹妹,來京都討生活的,我給安排個住處。”顧城道。
劉副廠長恍然,這一身裝扮還確實像從農村出來的,他瞥了一眼,沒把許英放在眼裏,轉開話題道:“沈瑤同誌呢?過年她托人給我帶的人參酒我家裏還放著半壇,味道真不錯,我還沒謝她呢。”
沈瑤幾乎每年都會提前預備好節禮,給相識的送過去,多個認識人多條路。
眼下一機廠收益不好,從前追在屁股後麵拍馬的人早就一哄而散。
可沈瑤一到年底就雷打不動地送禮來,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都讓人心生好感。
交道提前打好,兩家廠子雖然在一個院兒裏,從來沒出過什麽糾紛。
再加上兩個小年輕能把廠子辦得蒸蒸日上,可見是有本事的,劉廠長也有心結交。
顧城答:“她接到雜誌社的委派去南疆采風,暫時還沒回來。”
“哦呦,去南疆采風,那地方可危險,你也敢讓她一個小姑娘去,心也忒大了!”劉廠長說這話就是把顧城和沈瑤看成一對兒了,語氣帶著些埋怨。
許英在旁有些不舒服,想也不想就開口:“去南疆采風是我姐自己非要去的,跟顧城哥沒關係。”
她冷不丁地接話,劉廠長詫異過後,眉心微蹙,睨了許英一眼。
這沈瑤的妹妹,怎麽感覺說話沒腦子似的。
當了大半輩子領導的人,見過的人形形色色,光聽她這句話再看了眼顧城,心下了然。
眸光撲朔兩下,沒理會她:“小顧,改天帶著沈瑤去我辦公室喝茶,我還有事先走了。”
顧城道:“要不我開車送您過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忙你忙。”
劉廠長揮著手,蹬上自行車離開。
剛前腳剛走,後腳許英就迫不及待坐上車,還沒來得及高興。
顧城上車突然道:“以後在不認識的人麵前別插話。”
許英一聽委屈地癟嘴:“是他先責怪你的。”
就那個樣兒還是個廠長呢,騎著個破爛自行車上下班,顧城哥開的可是小轎車,用得著跟他那麽客氣嗎?
可許英不知道的是,一機廠雖然收益不好,但總歸是國有,別看一個小廠長,上麵認識的領導多了去。
搞個體的,跟這些國有廠從本質上不同,處在同一個廠區管理,低頭不見抬頭見,該打關係好事要打好關係。
裏麵的彎彎繞太多,顧城跟她解釋,又覺得沒必要,將車開出廠區道:“沒什麽責怪不責怪,總歸記著就行,你是沈瑤的妹妹,別讓她招人記恨。”
許英不說話,咬著唇,眼底暗芒閃動。
沈瑤沈瑤,都是沈瑤,沈瑤有錢給一個小廠長買參酒,也不願意買一口來孝敬家裏長輩,還說自己是許家人,可笑。
汽車駛過長街,許英看著前麵開車的顧城,小九九在肚子裏一轉道:“顧城哥,我姐什麽時候回來,她說了嗎?”
“沒,應該也快,走之前說最多兩個月,這都已經一個半月了。”
許英頓了頓道:“你給我姐打電話別說我來京都,行嗎?”
顧城抬眸從後視鏡裏看她:“怎麽了?”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許英梗著脖子,撒謊不打草稿:“我姐之前說了我要是想來京都隨時都能來找她,本來我不想麻煩她,隻是我娘她......她要逼著我嫁給村裏的老光棍,我實在沒辦法才來京都的。”
“顧城哥,我姐要是知道我因為這件事找她,肯定很著急,南疆那麽危險,你先別在電話裏告訴她好嗎?”
許英說著眼睛閃爍著淚花,她本來年紀就還小,碰到這種事想想也是為難。
顧城也就沒再細究,點頭道:“好,等她回來,你當麵跟她說。”
得到了顧城的準話,許英暗暗鬆了口氣,她捏緊兜裏的一遝子毛票。
這趟從家裏偷跑出來,走前她把許國誌這些年積攢下的錢全都卷進兜裏,已經做好用這些錢在京都租房長住在找機會的打算。
哪想老天爺都在幫她,沈瑤正巧不在京都,她輕而易舉就接近到顧城。
半個月時間,不多,也足夠。
她雖比不過沈瑤模樣好看,但比她年輕。
田秀娥早就跟她講得清楚,男人都是一個德性,稍微給點兒好處就會像哈巴狗似的貼上來,她不信朝夕相處,顧城真能坐懷不亂。
想到這兒,許英嘴角不經意勾了勾。
汽車駛過夜色,停在棉紡廠家屬樓前,顧城租的兩間房就在這兒。
沈瑤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就這麽把許英稀裏糊塗地送進四合院裏住,顧城覺得不太合適。
要讓許家知道沈瑤在京都置辦了那麽大一個院子,生出別的心思倒不好。
正好霍飛要去深市送貨,得一兩個月才能回來,索性就讓許英暫住筒子樓自己的房間,他去住霍飛那屋。
等沈瑤回來再安排。
因為要照顧兩頭的生意,顧城經常南北兩頭跑,京都租的房隻是個暫時歇腳地,許英短時間住進去沒什麽不方便。
顧城將她帶回筒子樓,把自己房那串鑰匙交給許英:“你先在這裏住,有什麽缺的跟我說,我去給你置辦,我平時忙都在廠區吃,不在這裏做飯,也沒置辦什麽食材,你要想自己弄得吃,我可以給你去買食材回來。”
許英看了眼室內環境,五十多平,窗淨幾明,就連被褥都疊得整整齊齊,足以看出顧城是個愛幹淨的。
樓下就是繁華的鬧市街區,從窗戶望下去,一景一物盡收眼底,比自家那個破落矮屋不知好了多少倍。
隻是這麽大一個屋就住她一個人,許英拽著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顧城哥,我住你這兒,那你住哪兒啊?”
顧城指指對門:“我住對麵,你坐了那麽長時間火車,早點兒休息。”
剛說完,腰間響起滴滴聲,顧城取下接線的BP機,看了眼屏幕上的字,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許英還是第一次見這東西,好奇道:“顧城哥這是什麽呀?怎麽會亮,還有字?”
“BP機跟電話差不多,聯係人用的。”
八十年代末,BP機遍地開花,成為代替電報更加快捷的通訊方式。
中文尋呼機價格較貴,從海都,深市興起,京都這一帶的人都少見,更別說鄉下來的許英。
顧城看了眼消息,並沒有要給她深入介紹的意思,將BP機重新塞進腰間的皮扣就轉身離開。
門一關,許英眼裏不免流露出失望之色,可環顧周遭,巨大的興奮感又從心底湧出。
她仰麵一躺,倒在**,周遭處處充斥著顧城身上的味道,她拽下被子,蓋住下半張臉,嘴角的笑容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