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一個聲音道:“統統給我住手!”

在這一聲之際,門大綸的斷喝,兵器破空交擊之聲,以及書生尖叫與各人呼喝之聲夾雜紛擾,但這一句話,卻把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

在丁五姑聽來,像空中炸起一個大霹雷。在徐赤水聽來,似是有人在他耳裏大喝了一聲。在溫柔聽來,好像有人在她心口裏擂了一聲捶。在郝不喜的耳裏聽來,卻像迎頭給人劈了一記鐃鈸,震得金星直冒。

這個聲音,竟是人人聽來感受不同,但威力一樣。

丁五姑、徐赤水,郝不喜不由自主任了手,書生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怪叫道:“你可現在才來呀……”

話未說完,那聲音“哈!哈!哈!”笑了三聲,不單令書生下麵的話講不下去,眾人也隻覺得耳膜如同被鼓錘“隆!隆!隆”的擂了三下,隱隱作痛,嗚嗚作響。

隻見一個人,自叢林中走了出來。

一棵腿粗的樹擋著他的路。

他伸手一拔,樹連根拔起,被他丟在一旁。

一顆大石礙著他的路。

他飛起一腳,大石頭不知飛到什麽地方去。

然後是剛才那匹黑馬,攔著他的路。

他略一遲疑,伸手自馬腹下一托,竟把馬匹四蹄離地托起,放到一旁,才大步走了過來。

每一步跨出,足有別人的四步之寬。

每一步踏下去,都在硬泥上鐫下下一個深印。

這個人,滿頭亂發,頷繞虯須,以致發髭交扯一起,分不開脈絡來,兩道眉極是有力,一雙深而大的神目,藍電也似,光射數尺,突額豐頸,鼻如截筒,上身左臂偏袒,猿背虎腰熊肩,足足高人兩三個頭,身上的肌肉似榕樹突露於地麵蟠結的根一般,十指一屈一伸間,發出噠噠的響聲,拳背上青筋宛若蚯蚓。

最奇特的是,這樣凶神惡煞的相貌過去,卻令人一點也不覺得他粗野莽烈,反而有一種古人的豪態,睥睨群倫。

而他一雙眼睛,卻非常有感情。

門大綸瞳孔像貓見太陽光一般的收縮了起來,眯成了一線,使得他特高的顴骨分外橫張。

“沈虎禪?”

大漢隻睥了他一眼,卻向溫柔咧開大口,笑了一笑。

郝不喜又深深長吸一口氣,他這一吸氣,六指劍甲又全都繃直了起來。

大漢突然對他橫眉瞪了一眼,兩道雷光也似的眼神,像冷鉛一般自郝不喜雙眸裏直灌入他心頭。

大漢道:“你‘大須彌劍障’雷風暴雨十劍回環,長虹串天首尾相禦,現十僅剩六,劍障已破,還要出手?!”

郝不喜給這一喝,可謂喝破罩門,六道劍甲隨著心頭一寒,軟了下去。

丁五姑正一低頭。

她低首的時候,“碧血滅魂梭”就會比電還快的射出來。

但她忽然僵住了,就像一條魚忽然嵌在冰星,動彈不得。

因為就在她要低首下去的時候,突然發現沈虎禪雙目神光暴長,已向她望來。

她立刻不敢再動。

因為誰也不知道發出“碧血滅魂梭”的後果會怎樣?

隻聽沈虎禪冷冷的問她:“你想幹什麽?”丁五姑沒有回答,隻覺心頭有點發毛。

沈虎禪又道:“你的‘碧血滅魂梭’在我看來,像綠頭蒼蠅,連貽笑大方都他娘的談不上!”

又問:“你聽過‘赤陰神網’吧?”

丁五姑不敢貿然點頭,隻眨了眨眼睛,沈虎禪又說:“赤陰神網不僅可以收了你的碧血滅魂梭,還可以十倍力量反射原主,你要不要試試?”

丁五姑這次頭是非動不可了。

她立刻搖了搖頭。

沈虎禪濃眉一沉,又道:“那你還用‘五嶽輕雲煉’扣往大方的腳不放做什麽?信不信我用‘羅候血焰’燒了你的輕雲煉!?”

丁五姑連忙張袖一吐,疾地收卷回了紅絹。眾人這才知道那美書生叫做“大方”,敢情便是沈虎禪的生死之交方恨少。

就在這時,徐赤水的雙臂像蒼蠅落在牛皮上般抖了一抖。

沈虎禪何其警覺,一雙銳眼,已望定徐赤水,粗聲道:“你抖,你再抖!你敢再把‘無音神雷’抖出來,我包管一一炸還在你嘴裏,你信不信?”

徐赤水當然知道“無音神雷”的厲害,他自己就看過百次以上自己把別人炸得皮開肉綻肢離破碎的場麵。

所以他慘綠了臉,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的站在那裏。

那天神樣般的大漢眸視在場眾人之後,問:“你們之中,誰是領袖?”

溫柔眼見自己這一群人,原來是為剿滅沈虎禪來的,現今卻一個一個地噤若寒蟬,心裏氣不過,挺身出來:“沈虎禪,你已惡貫滿盈,還威風什麽!?”

大漢倒沒料到一個嬌俏俏、怯生生的紫衣女子,突然挺身出來向他指喝。隻見這女子瓜子臉蛋兒,目如點漆,兩道秀眉像兩把英挺的刀,使得嬌俏的玉靨無盡俏煞,但也有一種秀氣的多情。最難得的是這女子讓人有掌上明珠,小家碧玉的感覺,烏發如瀑,修長勻齊,而且紅唇棱角極美,站在月光下,有一種令人不敢對視的清豔。

這個鐵錚錚、威凜凜的壯漢,見著了溫柔,隻覺得一股欺花勝雪的秀氣,逼人而來,麵上容光更勝朝霞和雪,玉朗珠輝,壯漢突然仰天打了一個噴嚏。

這一下,倒是大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沈虎禪也是人,自然也像正常人一般會打嗬欠打噴嚏,但他一見到溫柔,先前已咧開大口傻笑,而今給溫柔一輪喝罵,怔怔地看了一陣,竟打起噴嚏來,未免有點失去高手風度。

在旁的方恨少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縱是紅粉,也要視作骷髏,你的毛病又犯了……”

沈虎禪苦笑道:“我……我是情不自禁呀……”語未說完,又望了望溫柔,忍不住又“哈啾!哈啾!”兩聲。

溫柔氣不過,以為兩人是在嘲弄她,沒安著好心,嬌叱一聲,已到了沈虎禪身前。

溫柔的武功,並不怎麽高,但她的輕功,是獨步天下的“瞬息千裏”,她在小寒山恩師教培下,雖隻練得三成,但在場諸人,無人能及,隻見眼前一花,溫柔已在沈虎禪眼前,一揚手“啪”地打了沈虎禪一巴掌。

沈虎禪一愣。

溫柔一怔。

沈虎禪沒想到溫柔會劈麵給了自己一巴掌。溫柔沒想到自己能一擊就中。

眾人也為之一愕。

——沈虎禪出場的時候聲勢何其威猛,先拔樹開石搬驃馬,三言兩語嚇得丁、徐、郝三大高手不敢動武,卻竟然給溫柔這小姑娘一巴掌打中!

就在大家都呆了一呆之際,門大綸倏然之間,振臂掠了上來。

他像怪鳥一般,到了沈虎禪頭上,手中貂皮往下一蓋,罩住了沈虎禪,就在這時,他的身形疾沉下去。

他疾沉之時,左手握拳,擂在[被罩住臉孔的沈虎禪門頂上;擊中門頂的同時,他的右手五指如戟,狠狠地插在沈虎禪的咽喉“七實穴”上;緊接左毛五指一開一合成鶴鑿,啄中沈虎禪心窩口;右手反切。劈在沈虎禪左脅上;當門大綸雙腳沾地之際,馬步樁站穩,左肘撞在沈虎禪右膝上;右臂如鞭,回掃中沈虎禪的小腹。

這隻不過一瞬間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即是旁人眼睛一眨的刹那,比怔一怔、愣一愣的時間還短促的時間裏,門大綸已從靜若處子變得動若脫兔,一口氣以“奔雷手”擊中沈虎禪的六處要害。

六下連中,門大綸已退了開去,回到了原來賣獸皮的攤檔前。

如果在那瞬間有人霎了霎眼睛,便不曾看見門大綸曾經動過。

但是在場的都是武林高手,他們同時看見門大綸兩手拳背上的兩團燒炭一般的紅印正在迅速褪去。

沈虎禪連中六擊,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隆然而倒,卻見他扯開了裹頭的獸皮,茫然問:“誰打我?”

方恨少跺足歎道:“是不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叫你不要為色所誤,你就被色所累了!現在可裝不成大爺成孫子了……”

沈虎禪氣呼呼地一拍地而起道:“怕什麽!我經得起打……”

兩人對答雖然古怪突梯,但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甚至連溫柔、門大綸五大高手無不駭然。

門大綸的外號是“奔雷手”,他因慕名捕“鐵手”的雙手奇功,浸**苦練拳掌臂肘三十年,以他的功力,不但可以掌開碑碎石,甚至可以指裂鐵分金,何況,他一口氣擊中沈虎禪身上六處重穴。

但沈虎禪沒有死。

而且還在說話。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受了重傷。

這次連門大綸的臉色也變了變,一字一句地道:“你究竟是誰!?”

沈虎禪吼道:“你暗算我,我撕你!”掄拳便要衝到市集上來。

他往前一衝,便激起一股豪風,但是他並沒有衝得過去。

丁五姑的“五嶽輕雲煉”、徐赤水的點穴橛,郝不喜的“劍甲”已三麵攔截了他。

他們三人畢竟是一流的武林高手,由於溫柔和門大綸的出手,雖然沒有擊殺沈虎禪,但已使到他們知道這天神般的壯漢,雖有天神般的體力,近乎刀槍不入的硬功,但卻並無過人的武功!

他們怕的是武功比自己更高的人,而不怕一座會走動的大山。

三人全力搶攻,頃刻沈虎禪已左拙右支。

沈虎禪狂吼一聲,震得三人一顫,他反手拔起一株白楊樹,當作武器,飆輪電轉的呼呼掄舞起來,以抗三人。

這人確有穿山開石之力,三人不敢攫其鋒銳,隻交錯進攻,徐赤水手臂一彈,又射出三點“無音神雷”!

沈虎禪最怕這等會爆炸的暗器,一麵走避一麵怪叫,拚命用自揚樹去擋,砰地一枚被樹架著,爆炸起來,枝飛皮剝,另一枚被他閃過,另一枚吃樹枝一拔,歪了準頭,波地一聲在沈虎禪腿邊爆了起來,黃芒乍現,沈虎禪灼了一下,大呼小叫地喊道:“大方,大方,你教我說的我都說啦,他們可真幹上了,吃不消啦!”

方恨少頓足道:“叫你別貪花好色,就是不聽……”正要趕過去,眼前一花,一個俏如芙蓉豔若蘭的女子攔住了他。

方恨少歎道:“紅顏禍水,唉,果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溫柔美目一瞪:“你說什麽!?”

方恨少道:“女子要講究三從四德,知書識禮,怎可像你這樣……”

溫柔叉著腰問:“我怎樣!?"

方恨少噎了一噎,道:“也沒怎樣……不過,有點像……”

溫柔問:“像什麽?”

方恨少嘻嘻一笑,幅襟一揖,道:“像父之相反,日之對比,還有你現在手的姿態……”說著一擰身,趁溫柔怔怔地尋思的時候,已加入了戰團。

溫柔忖思:什麽是“父之相反,日之對比,現在手勢……”想了一會“父”之相反為“母”,“日”之對比為“夜”,手勢嘛——頓時恍然大悟,秀眉一揚叱道:“你罵我母夜叉!”這才發現方恨少早已不在她跟前。

方恨少加入了戰團,他隻把折扇陡地一張,不過,這一下端的厲害,徐赤水一個不防,點穴撅也給他打掉一支。

不過方恨少的武功,隻那麽一下,要不是他身法奇特,每次都能在生死關頭把腰一扭及時“飄”了出去,早就死在三人手上了。

沈虎禪掄舞白揚樹,加上方恨少從中作梗,三人一時也奈何不了。

可是溫柔一加入局勢就不同了。

溫柔的武功不高,但輕功卻是翹楚。

她隻選定方恨少。

這一來方恨少就糟了,雖然溫柔每一次出手,他都能及時以古怪的“過隙奇步”閃過,但他也無法突破得了溫柔的阻攔。

他既闖不過去救援“沈虎禪”,溫柔一時也打他不著。

“沈虎禪”那邊可慘了。

饒是他銅皮鐵骨,但對到三大高手,久戰之下,吃郝不喜“劍甲”劃中大腿一下,深入肌裏,鮮血滲滲直淌。

而他更怕的是徐赤水那出手時無跡可尋的“無音神雷”。

更可怕的是“碧血滅魂梭”。

隻聽丁五姑一麵出手一麵笑道:“你不是有赤陰神網來收我的碧血滅魂梭的嗎?怎的不施出來?還有羅候血焰專破我的五嶽輕雲煉,你快使出來呀!”

徐赤水也陰笑道:“你不是有本領使我的‘無音神雷’自爆嗎?現在爆啊,爆給我看呀!”

三人越攻越快,但沈虎禪勇力威猛,隻要給他的楊樹稍微掃中,一定會像斷線風箏一般震跌出去,三人也不敢貿然險攻。

沈虎禪氣得哇哇亂吼,震耳欲聾,郝不喜知此人不堪激將,也加了把口道:“我的‘須彌劍障’十剩其六,你不是說垂手可破嗎?現在破呀,大笨熊!”

沈虎禪正想回罵,冷不防又吃了一記劍甲,在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隻聽門大綸沉聲喝道:“我知道你不是沈虎禪,你是‘銅皮鐵甲’唐寶牛!”“沈虎禪究竟在哪裏!?”

他這話一出口,突聽背後木屋板門“砰”地震倒,燭光泄了出來,一人道:“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