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大綸霍然回身。

啞巴夫婦的木門已震倒,一個人走出來。

這個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麵目。

背後黃燈映在他影子輪廓上,使得他衣衫褶處像鑲了一層燦金一般。

門大綸眯起了眼睛,像一隻乍見強光的貓:“沈虎禪?”

那人道:“你不該叫人挾持我義父義母。”

門大綸隱約看見,那人並不很高,但他的背後插了一把比他的頭略高的刀,露出了刀柄。

“你是說那對早該死了的勾結匪黨的啞巴?”門大綸冷笑。

那人沉默。

這時兩個戰圈,包括唐寶牛,方恨少、溫柔、郝不喜、徐赤水、丁五姑都停了手,望定這邊。

這個沈虎禪究竟是幾時突破了埋伏、防攔,進入了屋裏,卻是誰也不知。

沈虎禪忽然道:“門捕頭。”

門大綸隻是眯起了眼睛,拗起的嘴唇,像一隻刺蝟般繃緊自己向著敵人。

“你剛才說的話,使我原來對你尚存的一點尊重,也**然無存。”

門大綸冷笑:“我是捕快,你是犯人,你要怕我,不必尊敬我。”

“我從來不怕人,更不怕我不尊重的人。”沈虎禪道。

門大綸忽改了話題:“啞巴呢?”

“走了。”

“你叫兩個不會武功的家夥來搗亂,乘機救走啞巴夫婦?”

沈虎禪一笑。

門大綸冷沉地道:“可惜方恨少隻會那一下古怪步法,和那一招折扇奪人兵器的武功,唐寶牛隻有一份蠻力,充樣唬人的把戲……”

唐寶牛不甘心地嚷道:“就算是光唬人的玩意兒,剛才不是一一把你們唬倒!”

門大綸的眼睛從沒有在沈虎禪身上移開過:“魯山陰和我的兩個部下呢?”

沈虎禪回手一掌,又是一道木板坍倒,屋裏桌上,紮粽子一般地綁了三人,五花大綁像螃蟹一樣,嘴巴都被塞得鼓鼓的,正是魯山陰、占飛虎、猿青雲。

門大綸臉色著實變了變。

沈虎禪乘亂潛入木屋,救了啞巴夫婦,再來對付諸人並不稀奇,可怕的是,魯山陰、占飛虎、猿青雲三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卻毫無聲息地為他所擄,連魯山陰的“五火神雷”都未及發出便著了道兒。

但可畏的不僅這些。

沈虎禪向後一伸手,就推倒了木板。

木板在木屋前,木屋離沈虎禪足有十二三尺遠。

沈虎禪回手一推,悠容淡逸,並沒有發出什麽淩厲的掌風來。

單止這一份內功,就夠驚人。

門大綸心中震撼,但外表全無變化,甚至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他隻是好像不在意的,把一張狐皮,放在一頂麞毛帽子上。

沈虎禪忽道:“你這手勢,是叫埋伏在暗處的弓箭手、暗器好手殺我?”

他隨而搖了搖頭:“適才老唐和大方吸引你們注意之時,我已全點了他們的穴道,你剩下的,是充作賣貨和鄉民的部下,其他埋伏在屋裏、道旁、樹上、草叢裏的人,天亮前不會站得起來的。”

沈虎禪停了一下又道:“所以你布下局,要用義父義母威脅我,用埋伏暗算我,都是行不通的。”

門大綸冷笑道:“好,好。”

沈虎禪道:“如果要殺我,隻有憑你們的真功夫了!”

門大綸隻能切齒道:“好,好!”人卻沒有動。

沈虎禪道:“你們若不動手,我們就要走了,”

他笑笑又道,“你們辛辛苦苦布下了這一切埋伏,就算白忙活了。”說著像要起步離去。

忽聽一個聲音清叱道:“慢著。”

沈虎禪看過去,模糊裏隻見到一個嫩得像可以揉出水來,而秀氣明豔得羨煞塵世的女孩子,用一雙英目睨著他戟指道:“究竟有幾個沈虎禪?”

沈虎禪笑了:“一個。”

溫柔氣道:“誰才是沈虎禪?”

沈虎禪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溫柔怒猶未消:“你又裝什麽神弄什麽鬼?”說著用手一指方恨少,“他靠幾下鴨腳步法唬人,”又用手遙指唐寶牛:“他憑幾下蠻力大聲嚇人!”

遂又指向沈虎禪:“你就是靠隔空一揚推倒幾塊木板了事?”

“姑娘;”方恨少忍不住道,“你知不知婦道人家用手指著人家說話是很沒有禮貌的事?”

溫柔其實出身名門,極有教養,這次故意表現得有豪氣一些,以為這樣比較有江湖人的的氣概,沒想到老是給人糾正,氣起來更不改正了,當下一隻手叉著纖腰,一隻手指向方恨少鼻尖:“沒禮貌又怎樣?要你小孩子來管!”

方恨少一伸舌頭,往後一縮,道:“我可管不著……將來看婆家怎麽管你!”

溫柔氣紅了險:“你……”

沈虎禪微笑截道:“溫女俠,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事?”

溫柔氣惱惱他說:“你已罪無可恕,罪大惡極,快束手就擒!”

“哦!”沈虎禪道:“我犯了什麽罪那麽嚴重?”

溫柔道:“我們這裏,人人都是為鋤奸來的,可見得你罪有多重!”

沈虎禪道:“這可不一樣。”

溫柔問:“什麽不一樣?”

“他們既是問罪來的,怎麽都不說話,隻有溫姑娘你一個挺身?”沈虎禪淡淡地道。

溫柔一想也是,回身向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道:“你們說話呀!抖出這惡賊的罪狀呀!”

沒料誰都沒有作聲。

沈虎禪笑了:“我來替他們說吧。”他學著溫柔的手勢,遙向被五花大綁的魯山陰指了指:

“他不能說話,我來替他先說吧。”

“他到處揚言說我當年劫了雁**宗一仇宗老鏢師的一趟鑣,害得他名譽掃地,自戕而亡。但是,隻有我才知道,到底是誰劫了宗一仇的鑣。”

溫柔怔住。沈虎禪問:“溫姑娘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幹的?”

他說著的時候還向著溫柔,驀然之間,他的身形已疾退至屋內,也沒有回首,一手抓起魯山陰,已回到原來的地方,伸手拔掉魯山陰口中的塞布,魯山陰張大口想叫但仍未來得及出聲,沈虎禪已道:“你可以說是任何人,但不能說假話。”

魯山陰張大了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因為沈虎禪的話,像陰風一般倒灌進他的口腔裏,使他說不出一句話。

魯山陰神情黯敗,卻是人人都瞧見了。

溫柔呆了一呆,沈虎禪道:“宗一仇跟魯山陰是世代之交。他一樣可以下得了這種辣手,其餘的可想而知……”

郝不喜雙眉一剔,暴喝道:“你令我兩個孫兒成為終身殘廢,可憐他們才十七歲……”

沈虎禪截喝道:“十七歲?!十七歲他們就幹出什麽樣兒的事體來了?但家寡婦是怎樣受辱後被逼投環自盡的?他們奸汙一個才十一歲的女子,給我見著了,傷一手一足,我已是念上天好生之德了!”

郝不喜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來。

沈虎禪望向丁五姑,道:“你呢?你的‘紅欲袋’不錯是給我偷偷地毀了,袋囊是在你身上的,給我毀了尚不覺察,如我要殺你,你還能活麽?你到處揚言說我偷了你的‘紅欲袋’,但你的‘紅欲袋’是用來吸取青年男子真元,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怎不見得說一說?”

沈虎禪逼視丁五姑。

丁五姑沒有回答。

徐赤水卻陰惻惻地道:“我純粹是瞧你不順眼,向你挑戰來的。”

沈虎禪道:“那是因為我敗了戎飛虎,又傷了塗動、塗靜,再殺掉布十耳之故。”

徐赤水道:“為友複仇,理所當然。”

沈虎禪道,“可惜你卻不是為友報仇。你們五人,為了控製冀東私鹽,不惜大施殺戮,各作不少惡事,‘血焰叉’戎飛虎隻劫財不傷人命,我隻略作懲戒。‘子母陰魂’塗靜、塗動劫財又劫色,我便在他們身上留下了記號。至於‘毒手摩什’布十耳,殺人害命,連家眷也不放過,我不殺他,還留他在世上害人麽?”

說罷目光一轉,望向徐赤水:“至於你……”

徐赤水退了半步。沈虎禪道:“你雖不至濫殺無辜,但是,多次糾眾欺壓人少,這次夾在這些人中間來殺我,便是你的劣根性子!你明知我會找上你,所以夥眾先把我做掉……”

忽把目光轉向溫柔,問:“溫女俠,除你之外,這裏人人都別有內情,你可是蹚了渾水了。”

溫柔沒想到事實原來是這樣的,心裏亂得什麽似的,隻好看門大綸。

沈虎禪眼一亮:“門捕頭?”

笑了一笑道:“門捕頭也自有門捕頭的事!他在六扇門裏,有很多案子破不了,嚴刑拷打要人頂罪,其中兩個,給我救了出來,以致門捕頭的官銜,遲升了一年半載,他為公為私,都恨我入骨。”

門大綸忽冷冷道:“沈虎禪,今日我們來,縱全為的是私仇,但是……”說到這裏,伸手在懷裏一掏,掏出一麵非鐵非玉,似石似藤的令旂,上麵隱隱雕著三顆雲騰霧飛的赤球,一字一句道:

“這是雷大先生頒下的‘神火令’,你殺死東天青帝,罪大惡極,江湖子弟人人誅你而稱快,你還是受死吧!”

沈虎禪看見令牌,忽然一震。

門大綸揚著令牌又踏前一步,喝道:“沈虎禪,神火令已下,你還是自刎,省得我們動手吧!”

沈虎禪看看“神火令”,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神色。

門大綸又逼前了一步,“你還不受死!”

沈虎禪的聲音詭異得不像他剛才說話的聲音:“我……我沒有殺東天青帝!”

門大綸道:“不是你殺的,那是誰殺的!”

沈虎禪的聲音顯然有些激動,反問:“東天青帝是怎麽死的?!”

門大綸道:“東天青帝手著詩集一十三卷,不知如何給你潛入,丟下丹爐裏焚燒,東天青帝震開丹爐,全心救救之際,你埋伏在丹爐暗格裏,用魚皮濕靠將火焰隔開,一刀砍殺東天青帝!”

沈虎禪激聲道:“有誰看見?”

門大綸指了指孩子:“青帝遺孤任小時。”

沈虎禪疾道:“他認出是我?”

門大綸道:“你已用鯊皮蒙麵。”

沈虎禪道:“那何以見得是我?”

門大綸道:“刀口。”他雙目眯成一線,瞪著沈虎禪背後的刀:“一道淒厲的刀口。”

他一字一句地道:“武林中不少人領教你的刀法,都認為隻有你的刀才砍得出這樣慘厲的傷口來。”

沈虎禪道:“東天青帝精於刀法,更擅掌、棍、我的刀,斷斷砍不倒他。”

門大綸沉聲道,“所以你就施加暗算!那樣子的暗算。武林裏也隻有你做得出來。”

“不錯;”沈虎禪道,“但人卻不是我殺的。”

“狡辯也沒有用;”門大綸道:“雷大先生說,東天青帝死前,寫下幾個字。”

沈虎禪問:“什麽字?”

門大綸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間裏吐出來:“‘找沈虎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