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視線紛紛落到了寧文昭的身上,寧文昭脊背一僵,隨後看向柳十一。
柳十一麵色平靜,也回看寧文昭。
“不要!”被挾持的姚七娘朝寧文昭喊出聲來,掙紮了幾下,卻被寧文卿箍的更緊。
柳十一略略抬了眼,往前走了幾步,看向寧文卿道:“你們的人已經被拿下,也就是說,你們手上已經沒有任何籌碼。”
“怎麽沒有籌碼?”寧文卿往後退了幾步,手上的長劍緊緊的貼著姚七娘的脖頸,已可見幾絲血痕,“這可不就是麽?將鑰匙交出來,或是用你的命相交換?如何?”
柳十一強忍心中怒意,又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出聲道:“寧文卿,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你們寧宋二家打的什麽算盤,以為我不知道麽?”
柳十一的話語落下,寧文卿放肆的笑聲又緊接著響起。
“所以呢?你知道又如何?你有證據麽?”寧文卿揚聲,語中皆是譏諷之意,“你雖是天子重臣,但終究是一個區區文官?你拿什麽對付我?”
“你想讓寧家冠上謀逆的罪名麽?”柳十一續道,直直看向寧文卿,神情肅然。
“我們寧家,不是早已冠上過謀逆的罪名了嗎?”寧文卿冷笑道,挾持著姚七娘逐漸往後退去。
第六層原本就隻是以一塊巨大的石台為基,從中心的古樹往外,不過幾百尺的距離。而石台四周,便是看不見底的深淵,連石子滾落下去都聽不到一點回聲。
寧文卿帶著姚七娘逐漸往後退去,漸漸的已經逼近了懸崖邊。
氣氛一時間凝重,柳十一剛想出聲喝止,程九疑的聲音便忽的響起。
“算了,鑰匙給你們,放了姚小姑吧。”
他的聲音虛啞,沒有半點氣力。
蕭嵐也是一怔,程九疑的性格如何他自是清楚,卻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般話來。
“若是阿意在此的話,也定然會是這個決定。”程九疑平靜出聲,“將阿意的棺蓋打開吧,我想看看她。”
他這話,是對蕭嵐說的。
蕭嵐看了程九疑一眼,隨後緩緩將棺蓋打開。
紅色的丹朱浮在江意的心口處,微弱的發著光,好似有著生機一般。
程九疑顫巍巍的伸出手,想去觸江意的臉,卻在伸出手時又猶豫的頓住手,收了回來。
“你應當不喜歡我碰你的。”他喃喃道,不知道是在說給江意聽還是自己聽,但是下一刻,他又伸出手去碰江意的臉,這次卻沒有再收回,而是輕撫著江意的臉,又低低道:“我做了你討厭的事情,你……便沒有反應嗎?”
“醒來啊,醒來罵我混蛋啊!江意我求求你……求你醒過來……”程九疑聲嘶力竭,字字猶如泣血。
程九疑這般,饒是蕭嵐也有所觸動。他自幾百年前選擇長生的那刻,七情六欲便已從他的骨子裏剝離而去,隻是記憶尚存,感情又如何會那般容易的消失。
“儀式被中途打斷的那一刻起,阿意便已經徹底沒有醒來的可能了。”蕭嵐相較程九疑,麵上的情緒顯得十分平靜。
程九疑也隨之沉默,他黯然的將手移開江意的臉,隨後伸手握住了在江意心口處懸浮的那顆丹朱,轉身遞給蕭嵐。
“拿去吧”程九疑啞聲道,話中已無半分情緒。
他的心原本就已如死灰,因為江意才尚且燃起一些火焰,如今盡數被澆息,徹徹底底的,再無半分動靜。
玉棺之中,少女仍然緊緊的閉著眼,好似正安詳的睡著一般,但從丹朱被拿開的那刻起,她臉上的血色便在不斷退去,愈加蒼白。
是他親手斷了她的生路!
不過,沒關係,這樣也好……程九疑的臉上露出笑意來。他也快要死了,也很快要來陪她了。
他再也沒有支撐的力氣,整個人跪坐下來,無力的靠在玉棺旁,雙目無神。
姚七娘心中自責萬分,強忍著沒溢出眼淚,都是因為她,才害的九疑道長這般……
蕭嵐歎息一聲,拿著手中的丹朱往寧文卿的方向走去,而他沒有走幾步,薑姒便出聲打斷。
“等等。”薑姒道,“將鑰匙交給我。”這句是對蕭嵐說得,隨後又對寧文卿道,“不知這樣可否?”
三人在來前早已達成協議,給薑姒或是寧文卿自是沒有區別,而寧文卿卻也料定薑姒不敢使什麽小動作。
便朝薑姒揚聲道:“他將鑰匙給你,我便放了這姑子,還有……”他又轉而向寧文昭道,“我知道你對這個女人有點意思,但她到底不會是屬於你的,若是你腦子還算清楚,站在哪邊,該幫誰,應當拎清楚。”
寧文昭麵色一凜,站在原地沒有半點動作。阿兄字字狠辣,半分情麵都不給他留,將他的心思這般堂而皇之的暴露在眾人麵前。
他原想一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的。
但幸而這般緊要關頭,也無人深究此事,柳十一更是一腔心思放在了被挾持的姚七娘身上。
蕭嵐緩緩往薑姒麵前走去,薑姒麵上帶著笑意,看著蕭嵐朝她走來。
在薑姒幾尺外的位置,蕭嵐頓住了步子,他朝薑姒伸出手來,一顆發光的丹朱正靜靜的躺在她的手心。
“同時。”蕭嵐隻簡潔吐出二字。
薑姒抿唇一笑,點點頭道:“自然。”
而此時,正當薑姒邁出步子朝蕭嵐走來時,江舫卻又出聲對著薑姒的方向出聲道:“薑夫人,大商的時代,無論你願不願承認都已經過去,而陳留江家,也早已湮沒在時間的洪流當中,過去了便是過去了……這世上不會再有陳留江家,也不會再有代替。”
薑姒止住步子,轉過來看向江舫,眯眼笑道:“不試試又如何知道?”
江舫聞言,麵上帶笑,不再多言。
薑姒走到蕭嵐麵前,而寧文卿也挾持著姚七娘立於懸崖邊,姚七娘額頭不停冒汗,肩上的短箭隨著身子的略略移動而撕扯著皮肉。
“拿去吧。”蕭嵐道,將手中的丹朱送至薑姒麵前。
薑姒臉上笑意愈濃,拿走了蕭嵐手中的丹朱,便對寧文卿揚聲道:“放人吧。”
寧文卿嗤笑一聲,拿下了手中的劍,隨後又緩緩鬆開了姚七娘的腰。
柳十一見他鬆開了姚七娘,便舒了一口氣,正欲朝姚七娘那處走去,霎時間地麵卻忽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
眾人皆是未曾預料。
而在這混亂之中,薑姒卻在此時忽然抓了宋晁的衣袖低聲道:“阿晁,走了。”
但是,對宋晁叮囑完的薑姒卻沒有立馬離開,而是看向姚七娘的方向,手中的丹朱逐漸變化,化作一柄袖箭,隨後她抬手對準姚七娘的方向,飛了過去,那箭卻好似認準了方向似得,直接朝姚七娘飛去。
這變故來的太忽然,眾人注意力全都被突如其來的地震轉移。
自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支箭正朝姚七娘飛去。
而丹朱之術既是施出,便斷沒有停止的道理。
一刻,一瞬。
光箭穿過姚七娘的身體,她的身體向後栽倒,她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一瞬,一刻。
柳十一再次朝姚七娘看來時,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驚慌的睜大了眼睛,淚水飛落,身子往懸崖栽倒去。
“七娘!”柳十一哀嚎出聲。
柳十一……
姚七娘也想張口喚他,可是已經痛的無法說出一個字眼來。她是身體的什麽位置被穿過的?為什麽她覺得全身上下都在疼?
好疼好疼……讓她好想……快些解脫……
而在這一刻,分明隻是眨眼一瞬,但記憶卻好似百轉千回,往昔的畫麵逐漸湧上她的腦海……若是還能夠再遇見,她一定、一定不會再將他忘記了。
“你叫什麽名字?”
“姚春。”
“……那你呢?”
“秦箏,柳秦箏。”
這一次,她真的不會再忘記了。
她疲倦的閉上了眼睛,身體急速的往懸崖下墜去,再然後,沒有半點聲息。
“七娘!”柳十一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瘋了一般的往懸崖跑去,想要隨姚七娘跳下去,幸而蕭嵐便站在不遠處,很快的上前將柳十一緊緊拉住。
柳十一幾近癲狂,那名士的風度淡然無存,目眥欲裂,宛如嗜血的野獸。
怎麽會……七娘……怎麽會……
寧文卿也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薑姒會忽然出手,待他意識到時,想要找到薑姒對峙時,她和宋晁已經不見了。
他剛想邁開步子,寧文昭手中的長劍卻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為什麽不救她?”寧文昭質問自己的兄長,神情憤然,眼角通紅,已有淚意。
雖是被自己的弟弟質問,很是狼狽,寧文卿卻還是肅容回道:“此事與我無關,我不知道薑姒會忽然對她下手,等我反應過來時,她便已經……”
柳十一沒有理會寧家二人,隻是默然的抓著地上的碎石塊,越捏越緊,直至掌心血肉模糊,但是即便是如此也無法緩解他內心半點的疼痛。
薑姒、宋晁……今日之事,他會讓他們一一償還……
而此時靠在玉棺旁的程衍卻忽然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來。
“程衍。”
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喚了他的名字。
跨越了幾百年的時光,他終於再聽到了她的聲音。
眼前那死而複生的少女輕輕俯下身來,在程九疑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低柔道:“你還是這麽固執啊……”
程九疑喜極而泣,伸手抓住了江意的手腕,她卻隻是微微一笑,任程九疑抓著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是溫熱的有溫度的。
她是……活生生的……
“忘了我吧,程衍。”她的聲音如清泉般泠泠動聽,隻是出口的話語卻是如此的絕情。
“不……阿意我求你……”程衍想再說些什麽,江意卻忽然化作一陣紅色的煙霧,一點一點的消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