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她……”柳十一握著姚七娘的手更緊了幾分。

姚七娘想抬眼去看他的神情,卻見他已經頷首看向自己。

“柳秦箏。”她忽然揚了揚眉毛,伸手去捏柳十一的臉,“可不要再把我弄丟了啊。”

柳十一從嗓中溢出一聲低笑,隨後伸手拿下了姚七娘正置在他臉上的手,回聲道:“再不會了。”

從原本握著的雙手,到十指緊扣,二人的步伐未曾停下過。

跟在後麵的紅蕉和春杏見了,不由得也都抿唇而笑。

姚七娘和柳十一沒走多久,便有負責接引的宮女前來。

被接引的宮女領著到了殿中,原本有些喧囂的大殿,因為姚七娘的到來而忽然沉寂了下來。

她原是一個‘已死之人’,如今忽然出現在這些世家貴族的眼中,難免令人詫異。不過也不僅僅是因為此事,因為她的‘死’,這三年間引發了不少事情,這其中也包括間接導致了柳十一和謝家幾近決裂,因前些日子柳謝二家的聯姻才稍許緩和。

紅顏禍水,色令智昏。世人這般評價姚七娘和柳十一。

因著此事,這建康城中的輿論也紛紛倒向不利於姚七娘的那方。

“七娘。”就在這當口,程婉的聲音卻忽然傳來。

姚七娘循著聲看去,便見著盛裝打扮過得程婉向她疾步走來。她身著黛紫色對襟束腰大袖衫,梳著十字髻,發上的步搖隨著她的步子搖搖晃晃著。

見是程婉,姚七娘的麵上立刻露出笑容來。

“阿婉。”姚七娘笑著應聲道。

程婉一走上前來,柳十一立刻貼心的讓開了位置,程婉親熱的挽住了姚七娘手,頗有些激動道:“三年未見,你倒是絲毫未變。”

程婉知道慶幸她安然無恙的話旁人應該早已說過,她也沒有必要反複提及。

“怎麽會沒有變化呢?”姚七娘訕笑掩飾,想在程婉麵前含糊過去。

畢竟她的時間比常人少了三年,若是被別人知道怕是要被當做異類了……

“那大概是我沒看出來吧。”程婉笑著和姚七娘走入席中。有宮女上前,為二人收拾好了席座。

程婉順勢坐在了姚七娘身旁,柳十一沒說什麽,隻是坐在了一旁的席位,靜靜地看向姚七娘的方向。

而此時殿中的氣氛早已緩和許多,席間的世家貴族也都紛紛攀談起來。

姚七娘和程婉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程婉絲毫沒有問起姚七娘這三年裏的事情,隻是和她說起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趣事。

二人這廂聊著,殿外又有人進了來。

貴女們的切切私語聲傳來,有些字眼自是也飄進了姚七娘的腦海之中。

‘謝氏荷華’‘狼狽’‘廷尉獄’……聽見這幾個字眼的姚七娘也順著聲音往殿外看去。

隻是剛見到謝荷華的第一眼,姚七娘不由得抿唇笑了出來。這謝荷華倒是個不服輸的,被關在獄中三年,如今在眾人麵前亮相,一看就是一番精心打扮過得模樣,驕傲高貴,依舊保持著她一個世家女該有的樣子。

雖是有諸多世家貴女用著異樣的陽光看著她,她卻好似沒事人一般,自顧自的朝著席間走去。

而緊接著,便又有人從門外走來,跟上了謝荷華。

“荷華。”謝懷瑜出聲喚道,跟在了謝荷華的身側,隨後視線掃視了一番周圍那些正竊竊私語的貴女們,那些個貴女看見謝懷瑜的目光,立刻噤聲,不再敢說謝荷華半句話。

這謝家倒是個護短的,姚七娘暗想,又收回了視線。

殿中光線明亮,一刻鍾後,身為皇帝的周鈺便在宮人的簇擁之下進入了宮殿。宋氏三年前被壓製,這三年在柳十一以及諸位朝臣的輔佐之下,權利被逐漸收回了周鈺手中。

這期間是什麽樣的過程,姚七娘倒是並不清楚,不過,現在的周鈺似乎和姚七娘三年前所見到的,有些不同。

時間是一把淩厲的劍,會削割去人最初的模樣,也會令人變得如刀一般的淩厲。

他麵容嚴肅,一步一步的往殿中的龍椅走來,寬大玄黑色龍袍逶迤在地上,映下一片陰影來。

姚七娘原以為他在宮人簇擁之下,會直接走到龍椅前。卻沒想到,他走到姚七娘麵前時,卻忽然頓住了步子。

“好久不見,姚小姑。”周鈺頓下步子來,朝著姚七娘抿唇一笑道。

“陛下,長樂無極。”姚七娘低下頭來,客套施禮。

而隨後,周鈺的視線卻散漫的越過姚七娘,落到了程婉身上。程婉自也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卻極不自然的閃避了開,下意識握住了姚七娘的袖子。

姚七娘瞥了一眼程婉的小動作,又看了看眼前的周鈺,在她不在的這三年裏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不過,程婉的視線閃避之後,周鈺便也沒再逗留,直直的往殿中去了。

“我有些悶,去外頭待會……”程婉忽然悶悶道,沒等姚七娘回話,她便往門外走去。

姚七娘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看著程婉走出門去,又看向身旁的柳十一道:“我不在的這三年,這程婉和陛下是有什麽事情發生麽?”

柳十一微微一笑,淺酌一口酒回道:“她二人發生什麽事我不清楚,我隻知陛下應當快要立後了。”

周鈺原本隻是個不起眼的皇子,陛下長辭之後,太後因他好拿捏,便暗中選了他作為皇位的繼承人。故而周鈺登基得匆忙,加上他一心求玄問道,尋長生之徑,便將此事落下了。

如今宋氏黨羽被削,其它世家也皆都安於本分,那麽立後一事,就應當提上日程。

“陛下的意思是,程家?”姚七娘仰頭看向柳十一。

柳十一點了點頭。

程家一直不願涉身皇室之中,大周開國以來,程家基本都是同世家聯姻,雖是亦有嫁給平民百姓的,但嫁入皇室的程氏女本就屈指可數,更別說成為皇後了。若是由陛下提出欲立程婉為後,程家應當不會輕易答應,或者,本就不願。

那若是程婉自己的意願呢?

“我出去看看阿婉。”姚七娘扯了扯柳十一的衣袖道。

剛想起身走開,柳十一便拉住了姚七娘的手腕,出聲道:“我陪你去。”

這是在害怕她不見嗎?感受到手腕上的溫度,姚七娘不禁想。

“我想和阿婉說些話,你還是不要在場比較好。”姚七娘說著,另外一隻手按上了柳十一搭在她手腕之上的那隻手,又道,“雖是先前我的確生死一線,但是你也不能總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我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姚七娘這般一說,柳十一的手稍許鬆開了一些,卻沒有立即鬆開,不過之後姚七娘便抽出手來,對他道:“我去去就回。”

“嗯。”柳十一輕輕頷首,終是同意。

得了柳十一的許可,姚七娘便立刻出了殿外。殿外諸多宮燈燃著,將道路照得很是清晰。詢問了門口引路的宮女,姚七娘便往一旁的遊廊上跑去。

隻是轉彎時,卻不小心撞上一人。姚七娘隻覺額頭一疼,身子往前栽去時,便被人穩穩當當的扶了住。

“姚春?”

姚春這個名字,極少人喚。聽到這二字,姚七娘便立刻反應過來,抬眼看去,果真如姚七娘所料,是文昭小郎。

“文昭小郎!”姚七娘有些欣喜,畢竟她同寧文昭三年未見,隻是文昭小郎四字出口,姚七娘又覺得幾分不多……三年時光,對少年人來說,是可以成長得很快的。

顏如舜華、麵如冠玉……雖是與記憶中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人能夠重疊起來,但是又好似全然不同。

“姚春。”寧文昭看著她,又念出了這個名字,嗓音混著少年人的清澈與男子的低沉,竟是有些笑聲出來。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再次見到她竟會是這般開心,好似一顆心髒全都被喜悅灌得滿滿的,快要跳出咽喉了。

寧文昭啊寧文昭,你已經不是十三四的少年人了。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看到眼前的人,還是忍不住的把情緒溢在臉上。

她還是三年前的模樣,他卻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現在在她眼中,他還是阿弟麽?

“你好似同三年前一樣,沒有一點變化。”寧文昭出聲,扶住了姚七娘搖晃的身形之後抽了手來,動作不被人察覺的遲疑了片刻。

“嗯?許是我年輕貌美,所以你沒瞧出來。”姚七娘又笑著同寧文昭打馬虎眼,心中卻在想著,怕是以後出門都要讓紅蕉在她臉上抹層脂粉,不然旁人見了總這般說,她都不知道尋什麽借口來搪塞。

寧文昭聽她這般調侃,唇角笑意也愈加溫柔,看著她靈動的神情,又想著這三年發生的一切事情。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他喃喃出聲,視線一直落在姚七娘的身上,眼中似有脈脈流光湧動,於月色之下更顯得清澈空靈。

清透的月光將寧文昭和姚七娘的身影映在地上,逶迤成了重疊的影子。

姚七娘看著麵上帶笑的寧文昭,也不得發自內心的露出了笑容來,朗聲回道:“我也覺得很好,不過……”

“不過?”

“不過我現在要去尋程婉,我們改日再敘舊。”姚七娘朝寧文昭擺了擺手,便提著裙擺跑了開。

寧文昭轉過身去看著姚七娘漸漸黯在夜色之中的身影,麵上的笑容久久的不曾淡去。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