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七娘找到程婉時,她正站在橋上,伶仃的人影,於月下映成了一道疏疏斜斜的影子。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她低著頭看著橋下流動的溪水很是出神。

關於周鈺立後這件事,她是如何想的?

姚七娘站在原地,隻是靜靜的看著程婉,沒有上前一步。

如程婉這般,應當是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夫君將感情分割給別人的。但是大周開國以來,卻也有過帝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先例。按輩分算,應當正是周鈺的太爺爺,周景帝,周瑾。

東都之變後,他登基為帝,令大周的麵貌全然煥然一新。但許是天妒英才,先是他的發妻謝氏不滿三十便意外離世,緊接著,他自己也隨之離世。留下了年幼的太子,被朝臣輔佐治理大周。

不過,也恰好,柳家便是那時候崛起的。

時間因果,一環扣著一環,有所起,便有所終。

程婉輕歎息一聲,隨後有梭梭的風聲響起,她側過臉,朝姚七娘的方向看來。

“既是來了,便一起走走吧。”程婉對姚七娘微微一笑道,月光的銀輝襯得她的眼空靈澄澈,像是空山新雨後,竹葉尖之上的露珠。

姚七娘點了點頭,跟在程婉身後。

和程婉走在長道之上,遠處宮殿的笙樂聲似有似無的傳了過來,程婉聽著,步子漸漸緩了下來。

“世家的女兒,總是該為家族考慮的。”程婉忽然感慨一般出聲,抬頭看空中那輪清明月色,映入了她的眼中,“為了家族,有些決定我是不得不做的。”

雖不知道程婉具體是在指什麽,但姚七娘覺得,應當是周鈺立後一事。

“那做出這個決定你會後悔嗎?”姚七娘出聲,往前多走了幾步,擋在了程婉麵前,“不為家族,為你自己,你做的這個決定,是你心中願意的嗎?還是說,為了家族不得不做?”

“家族的,便是我自己的。”程婉搖了搖頭,臉上又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家族的榮辱,便是我們的榮辱,沒有什麽區別。”

立場不同,姚七娘也無法說程婉這番話便是不對的,隻是聽起來卻令人格外難受。

“那你自己心情呢?”姚七娘又道,“這個決定對於你的心情又如何呢?你全然不在意,還是會難過痛苦?”

她的身份卑微,麵對柳十一的感情和她自己的感情,一度過於膽怯。但是,若是心中產生了某些情感,又因為一些原因不肯去麵對,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懷疑、害怕,恐懼失去,她曾對於柳十一揣著的這個心,填滿了這樣的情緒。但是後來她也逐漸明白,逐漸被他的所作所為打動。她並非心如磐石,而是不敢去相信。

而一旦她打開心扉,去相信他之後,她才明白,曾經所有的迷茫與困惑,原來都是那般微不足道的。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真的,沒有半分虛假。

程婉的身份與她不同,她沒有立場來要求程婉去做什麽,隻是希望她能夠誠實的去麵對自己的心情。

一旦清楚自己的揣著什麽樣的心情,明白這份心情因什麽感情而生,便也容易做出選擇來,姚七娘是這樣想的。

聽了姚七娘的話,程婉先是一愣,隨後又露出笑容來。

“嗯,你說得對。”程婉笑道,隨後握住了姚七娘的手,“世家中的女子都同我一般想法,唯有你說了不同的話。”

姚七娘擺了擺手回道:“我和你立場不同,看法自也不同,若是我與你同個環境生活,現在說出的話也許便同你一樣了。我往日行事恣意了點,柳十一又那般縱容,所以我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你這樣很好。”程婉像是想通什麽似的,長舒一口氣,拉著姚七娘往前走去,“我會好好考慮此事的。”

月光均勻的灑落在大理石鋪成的地麵上,姚七娘和程婉站在原地,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隻是姚七娘不知為何,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

姚七娘留了個心眼,視線一直是不是往後撇著。

而此時變故在倏然間發生。

忽有‘嗖’的一聲破空而來,姚七娘回過頭去,便看到一支長箭朝程婉飛來。

“程婉,小心!”姚七娘朝程婉喊道,將她推開。雖不知道為何,但姚七娘感覺,方才那一支箭,在她的視線之中,好似變得遲緩了。

這是怎麽回事?姚七娘疑惑,但是眼下這般緊要關頭,她自然沒有思考的時間,

程婉被姚七娘推開,身子撞到了一旁的牆上,而那支箭則穿過了二人中間的空隙,射中了近處的古樹。

程婉麵色一凜,姚七娘麵色也不大好,往箭射來的方向看去,便見著一個黑影消失在屋簷之上。

那支箭是衝著程婉來的,有人要程婉性命?

姚七娘皺起了眉頭,程婉已經長舒一口氣直起身來。

而此時,周圍巡邏的宮中侍衛也察覺到了動靜,立刻上前來詢問,姚七娘將方才的事情和他們說了一遍,那些侍衛便立刻朝著那個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侍衛來後不久,寧文昭聽到動靜也跟著來了。

“姚春!”他見到姚七娘便立刻匆匆的跑上前來。

既是驚動了侍衛,想來便是出了什麽意外,而程婉一個世家貴女,想來應當不會惹上什麽麻煩,故而寧文昭最先想到的是此事和姚七娘有關,所以匆匆走到了姚七娘的跟前。

姚七娘見他麵上有幾分驚慌之色,立刻擺了擺手道:“我沒事,刺客不是針對我來的。”

“那是?”寧文昭疑惑出聲,隨後看向了程婉。

姚七娘點了點頭。

寧文昭本就在附近,故而聽到動靜很快便趕到。而寧文昭到場之後,殿中也立刻來了人。

柳十一原本就擔心姚七娘,一聽藍田說外頭有什麽動靜,便出趕了來。

而柳十一趕來時,姚七娘正在和寧文昭說著方才的事情。說來也倒是意外,姚七娘墜入虞淵之後,時間比常人少流逝了三年,原本和寧文昭從麵上看去有幾分姐弟相,如今二人站在一起,卻是一般年紀,一般契合。

故而這般畫麵,在旁人看來契合,而在柳十一眼中卻有些刺眼了。

柳十一見到這個畫麵,麵色立刻難堪了下來。

有些事情他不願承認,但如今卻也不得不承認。隨著時間愈加流逝,他和七娘之間相隔的十二度年歲,也會愈加明顯。

他平穩了自己心中快要翻湧而出的情緒,又做出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走上前去,對著那二人的方向出聲道:“七娘。”

而姚七娘此時剛同寧文昭三言兩語交代完此事,聽到柳十一的聲音,便回道:“阿婉這裏出了點事情,我要同阿婉說些話。”

姚七娘回完話,便看向了在一旁皺著眉頭怔怔出神心不在焉的程婉,,沒有注意到柳十一略略皺起的眉毛。

“阿婉?”她輕輕喚了聲。

“嗯?”程婉下意識輕應,這才回過神來。

“方才那支箭,是衝你來的。”姚七娘看著程婉道。

程婉勉強的笑了笑,回道:“我知道。”

“你知道?”姚七娘見她神情,好似是心中已有所答案的樣子,便又出聲道,“是不是因為立後一事,如果……”

隻是,姚七娘的話還沒有說完,程婉便立刻伸手堵住了姚七娘的嘴。

“此事,你不要追究了……”程婉搖了搖頭淡淡道,“程家會調查此事的。”

既是程婉這般說,姚七娘也不好說什麽,想來也應不過是程家內部的,或是程家與別的世家之間的事情。程婉不希望她追究,也是因為這其中涉及了許多。

“既是如此,七娘便隨我離開吧,程家的事情,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好。”柳十一出聲,雖是他麵上帶著笑容,可這語氣姚七娘聽著卻有幾分不對味來。

而沒等姚七娘明白這話中的不對味從何而來,柳十一便已橫插到姚七娘和寧文昭中間,拉起了姚七娘的手腕便走開。

姚七娘還未同程婉告別,便這樣被他拉走。姚七娘隻好回頭去看程婉,卻見她隻是含笑朝她擺了擺手。寧文昭也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姚七娘離去,隻是那笑意卻不及眼底。

三年前他什麽都做不了,三年後亦然。

“夫主……你走得太快了……”柳十一的步子很急,姚七娘被他拉著勉強跟上,有些吃力。

聽到姚七娘的聲音,柳十一也頓住了步子。他回過身來,一把將姚七娘扯到懷裏頭,視線緊緊鎖著她的臉,沉聲道:“有些事情,三年前我沒有追究,但是,不代表我現在不會。”

姚七娘不解,便沒有回聲,隻是靜靜地看著柳十一。

“在陳留時,丹朱礦中,寧文卿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柳十一聲音沉沉,眸色也是極為幽深。

寧文卿那時候說了許多,但柳十一這般一提,姚七娘並非蠢人,自是知道柳十一指的是什麽。

她抬眼看柳十一,抓著柳十一的衣襟回聲道:“你是在說……文昭小郎?”

姚七娘這般一回答,柳十一便立刻勾唇一笑,點了點姚七娘的額頭道:“你這不是很清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