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不過便是少年人心性,更何況都已過了三年,也應當早已看透了。”姚七娘也許不能說很懂寧文昭,但他既然身為世家子弟,應當清楚什麽是該放下的。
更何況,寧文卿此人總是唯恐天下不亂。他說的話,即便是真的,也總歸誇張了些。
柳十一聽了姚七娘的話,頓時又露出了笑容來。好似雨過天晴,雲銷雨霽後的碧空。
他握住了姚七娘手,隨後牽至唇旁在她手背上落下輕吻來。
姚七娘看著柳十一,也露出了笑容來。
雖不知道未來會麵對什麽,但隻要他在她身邊,她就有自信好好的去麵對這一切。
“程家的事情,你便不要去管了。”柳十一叮囑道,“陛下將改革之事全權交到我手裏,此事本就已經涉及太多世家的利益必然會樹敵諸多,程婉一事應當與立後有關……程家會處理此事,所以你不要去涉及。”
姚七娘默了默,但既是程婉和柳十一都這般說,她自也不會去插手此事。
“我知道了。”姚七娘點了點頭。
柳十一垂了眼瞼,又忽而極為認真的注視著姚七娘。
“還有一件事……”他有些猶豫開口道。
“還有什麽事?”姚七娘不知道柳十一要說什麽,故而隻是疑惑的看著他。
柳十一抬手放在了姚七娘的臉上,許久才開口道:“我……過些時日要去章武一趟……”
“去章武做什麽!”姚七娘驚訝出聲,抓住了柳十一的手腕。“是陛下要你去做什麽嗎?”
柳十一早已預料到了姚七娘的反應,故而也不驚訝,隻是扶住了姚七娘的肩膀道:“薑姒宋晁一事,總得有個了結。”
“既是如此,那帶上我。”姚七娘沒有絲毫猶豫便開口道,這一次她一定要和他一起麵對這些事情。
柳十一抿唇,隻是撫了撫姚七娘的發,沒有立即回答。
“那屆時再說吧。”柳十一低低出聲。
他沒有拒絕,亦沒有很快同意。
之後的時光便如同眨眼般流逝,轉眼便到了柳十一前往章武的時候。
即便柳十一不希望姚七娘前去,姚七娘還是不管不顧的收拾好了行李。前往章武的這天,天色正好,又是一年早春,建康城的桃樹紛紛抽出了新芽。
柳十一此行盛大,連天子都來親自送行。
“這杯酒,我敬愛卿。”身著玄黑色龍袍的周鈺,手中握著酒杯朝柳十一一敬。
柳十一自是不敢當這麽大的禮,握著手中的酒杯朝著周鈺拱手一揖,俯身,沒有回答。
周鈺見柳十一沒有回答,又是抿唇一笑道:“處理完宋家一事,改革完成之後,我定然許你袖手離去。”
他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柳十一自是聽了個清楚,又對周鈺一揖,恭敬出聲道:“願陛下,長樂無極。”
而與此同時的姚七娘,正在同程婉說著話。
“當真要走?”程婉握住了姚七娘的手,眼神很是不舍,“你才回來不久,這會便要走,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看著程婉不舍得神情,姚七娘也生出幾分不舍,卻還是道:“等夫主把章武的事情處理完,我們便回來了。”
程婉看著姚七娘麵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心情也沒有那般沉重,不由得口中喃喃道:“真好。”
“嗯?好什麽?”姚七娘一下子沒有明白程婉的意思,疑惑出聲。
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每一件事情真好。程婉這般想著,話語卻沒有出口,隻是笑聲回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很好。”
“女郎!”忽的有個明朗的女聲響起,姚七娘循著聲看去,正是白芷蹦蹦跳跳的朝姚七娘招手跑了來,身後還跟了個姚潯。
姚潯神情淡淡的,看上去沒什麽情緒。
“我來送你啦。”白芷出聲,隨後漫步到了姚七娘的跟前。姚七娘轉而看向白芷,見她這般活潑的樣子,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回聲道:“多謝。”
“若是想謝我,那便早些回來呀。”白芷出聲,也握住了姚七娘的手,“雖是我同你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到底也算是一起經曆過那麽多事情了,也算是有些情誼了,你若是離開了建康,我會很不舍的。”
“我會盡早回來。”姚七娘道,隨後回握住了白芷的手。
柳十一前往章武,柳家的人自也前來送行。故而,姚七娘剛同白芷說了幾句,便見著不遠處柳扶桑和謝采衣雙雙走來。
柳十一此時在和陛下說話,她們自是不能打擾,所以來了姚七娘這處。
“小嫂嫂。”柳扶桑出聲喚了姚七娘一聲,謝采衣也怯生生的跟著喚了一聲。
阿弟,弟媳這個稱呼,姚七娘實在不好意思喚出聲,故而隻是抿唇一笑,朝她二人點了點頭。
一時間在場幾人皆是沒有說話,謝采衣看了看姚七娘,又看向柳扶桑。
柳扶桑朝她使了個眼色,謝采衣才抓著他的袖子,微微垂下頭,悶悶對姚七娘道:“前些日子的事情……對不起。”
前些日子的事情?謝荷華那個?
姚七娘見她低下頭,膽怯又愧疚的模樣,前些日子的不悅頓時煙消雲散。其實那件事情,她也並沒有責怪謝采衣,到底謝采衣和她的立場不同。若是謝采衣不為謝荷華說半句,那才是一件奇事。
柳扶桑也跟著出聲道:“采衣做事欠考慮了些,希望小嫂嫂不要責怪她。”
姚七娘見著柳扶桑這般護妻的模樣,不由得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道:“在你們眼裏我便是這般不講情理的人嗎?”
聽了姚七娘這句話,柳扶桑立刻出聲否認道:“小嫂嫂自然不是這樣的人。”
將柳扶桑出聲否認,謝采衣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隻是跟著搖了搖頭。
“我沒有責怪采衣的意思,你不必擔心。”姚七娘道。
“那我祝小嫂嫂和阿兄一路順風。”柳扶桑見姚七娘沒有責怪謝采衣的意思,不由得鬆了口氣。
姚七娘和前來探望的人陸陸續續的攀談了幾句。自她來到建康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遇到了許多人,有好的事情,也有痛苦的事情,但這一路走來,她看到了往日看不到的東西,而她也因此有所改變有所成長。
這於她而言是好事。
幾隻燕子飛過紅色的宮牆,落在了殿前的屋簷上。
殿前的屋簷之下,兩個少年長身玉立,視線都往宮門之外人群簇擁的一處看去,而在那人群中站著的,正是同旁人說著話的姚七娘。
“你為何不去看她?”一個少年出聲,他身著蟹殼青的直綴,麵容雖隻是普通,但看久了,也能看出幾分清秀味道以及一身的書卷氣。
“那你又為何不?”另一個少年出聲,嗓音清朗,眉目清雋,如芝蘭玉樹,生於庭階。
這兩位少年,便是姚書和寧文昭。
姚書見寧文昭反問他,不由得唇角微勾,回聲道:“我不去,是因為我已經放下了,你不去,是因為你沒有放下。”
“你說得倒是超然。”寧文昭好笑,拍了拍姚書的肩膀,“你當真已經放下?”
“我已知我和她已經全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今見她幸福,我便已再無所求。”姚書道,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
寧文昭的神色卻是一滯,口中喃喃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未曾放下。”
“那放不下,以後又該如何?”姚書揚了揚眉毛,對寧文昭道。
“你我心中又並非隻有兒女私情。”寧文昭也忽然釋然一笑,“如今大周改革,尋求正道一事迫在眉睫,你我既是大周的少年,也應當出一份力,該忙的事情那麽多,哪有時間考慮以後如何?”
“倒的確是這個道理。”姚書應聲道。
笑聲漸漸響起,逐漸融入早春的暖風之中。
空中的燕子越飛越遠,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際。
姚七娘和友人一一道別,便駐立在馬車前,等著柳十一前來。
而柳十一此時已將所有的事情交代完,在周鈺目送他遠去時,他卻又駐住步子,回過身來。
“陛下,雖是這話大逆不道,但我希望能夠在此時告訴你。”柳十一道,神情渺遠又肅穆。
周鈺勾了勾唇角,回道:“愛卿但說無妨。”
“善惡一念之間,陛下是希望做明君,還是帝王?”
“這二者有什麽區別嗎?”周鈺仍是笑著回道。
柳十一俯身,又是一揖道:“陛下心中應該已經有所答案了。”
他的話語落下,便轉身離去,沒有片刻逗留,留周鈺一人在原地,即便周圍有侍從宮女簇擁,卻顯得格外寂寥。
是明君,還是帝王?
前往章武的馬車緩緩行駛起來,姚七娘掀開車簾,與眾人揮手道別。而柳十一卻隻是神色溫柔的靜靜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天色真好,有風微微拂過耳畔,帶著初春草木新生的氣息。
姚七娘抬眼看柳十一,卻見他眼中好似有這一方天地中的脈脈春光,便是她心中有再多的寒霜凍雪,也好似都能被盡數消融。
她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有妾聞春,有郎相思。
盼今春歸,可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