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姚七娘也不再出言譏諷他,語氣溫柔了許多,“你在這裏等著,我同夫人說一聲便回去。”

姚七娘話說完,便又入了府裏,親自到王柳氏麵前告假。王柳氏倒是沒有阻止姚七娘,隻是罰了她三月的月俸便讓她去了。

她剛入府沒有一月,連月俸都沒摸著,這便又罰了三月,心中肉疼自是不言而喻。

春杏原是要同姚七娘一起去的,卻被姚七娘拒了,想想若是春杏到了家裏頭,指不定是要被那姚盧氏如何使喚,便婉拒了她。

出了外頭,姚書正坐在牛車上,一隻腿曲著盤在車上,一隻腳點著地,姚七娘遠遠瞧見了,便覺得這姚書若是不說話便還算個人模人樣一身書卷氣的清秀少年,和那牛車的氣質倒是半分不符。

隻是張了口,姚七娘便覺得他同那姚盧氏一般令人生厭。

姚七娘特意換了身粗布衣裳,身上背著的包裹也是用的陳布。如今雖是大白天的,但她見了不少齷齪勾當,這該有的防人之心還是得有的。

姚七娘直直的走上前來,坐在牛車後頭,牛車慢悠悠的起來,往清溪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姚七娘同姚書沒有半句話,隻是快到清溪村,姚書才開口道:“你方才說,是母親將你發賣的,是真的嗎?”

他這般詢問,姚七娘便下意識去看他,隻是他此時駕著牛車正背對著姚七娘,姚七隻能看到他用粗布束成團的黑發,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若是信你母親又何必問我?”姚七娘覺得完全沒有和他解釋的必要。

姚書也不說話了,隻是抽了一鞭子,接著駕著牛車。

清溪鎮在丹陽城邊境,當初劃境時,因為運氣好,恰好落在通往丹陽城的一處小溪邊,這便納到了丹陽城裏頭。雖算是丹陽城的地界,但同丹陽城隔了七、八十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自是不可能同丹陽城那般富饒。

出了丹陽城的官道,又過了六七裏便繞了小道,小道一路顛簸,牛車有沒有馬車安穩,姚七娘一路顛簸著,便到了清溪村外頭。

雖是窮鄉僻壤,但空氣卻是極好的,姚七娘坐在牛車上深呼一口氣,便好似回到了兒時同母親坐在小院裏頭曬太陽,哼著童謠一般。

那童謠怎麽念的來著?

“華衣金縷,古籍硯墨,芝蘭玉樹,生於庭階……”想著想著,姚七娘便哼出了聲,“世家公卿,烏衣巷口,步履從容,衣帶當風……”

哼著哼著,姚書也出聲跟上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粉身碎骨,吾得其所……”

見姚書出聲唱到,姚七娘便聽了下來,好奇問道:“是誰教你的?”這是母親教她的童謠,這姚書如何知道的?

“新來的先生教的。”說到這裏,姚書又道:“你還不知道吧,村裏頭來了個新先生,先生似乎是從大地方來到,出言談吐皆是不凡。”

姚七娘輕輕哦了一聲,默了一會,才道:“你不必因為愧疚便同我這般客氣說話,我不習慣。”往日裏頭她同姚書說上三句必然會吵起來,像如今這般心平氣和說話,委實難得。雖是難得,但姚七娘卻是一點都不習慣這樣的姚書,故而這般出言。

“對不起。”姚書忽然壓抑著聲音低低出聲。

道歉有什麽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姚七娘不想再理會,抱著膝蓋在牛車上又哼起歌來。

剛到了村口,便有些姚七娘往日裏頭熟悉的村民圍了上來有些對姚七娘指指點點,有些則圍湧上來朝姚七娘打招呼。

“七娘,好一陣沒瞧見你了。”住在姚七娘家附近的蘭嬸子上前打招呼。

姚七娘朝她一笑,剛想應聲打招呼,便聽有人刻薄道:“蘭嬸子你可不知道吧,這姚七娘這些日子不在,是到城裏給王郡丞做小妾去了。我聽人說,那王郡丞年紀大的可以做她爺爺了,嘖嘖……”

語氣刻薄又諷刺,沒有對姚七娘遭遇的半分同情,反而是滿滿譏諷,好似姚七娘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姚七娘嗬嗬一笑,視線落在那出聲的婦人身上:“哎呦我說桂嬸,聽說你上個月要將豆花嫁給那李員外的小兒子衝喜,怎麽樣?人家要不要?”

那豆花是個好吃懶做又滿橫刻薄的姑娘,村裏人的男人每一個願意娶她,如今看來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婦。”那村婦嘴裏喃喃一聲,隨後提著菜籃子走開。

蘭嬸抱歉的笑了笑,隨後走上前道:“七娘,你別往心裏去……蘭嬸知道你心裏有苦衷……”

姚七娘卻是從牛車上跳下來,將包裹背好,站著對蘭嬸道:“沒事的蘭嬸,我現在日子好著呢。”她說這話時是笑著的,嬌俏的臉上一個酒窩嵌著,隻是笑意卻不及眼底。

隨後姚七娘伸手拉了蘭嬸的手道:“我回來便是瞧瞧我爹,不會留太久的,她們要說,便令她們說去吧。”

姚七娘微微別過視線,便又見村子裏幾個人對她和蘭嬸指指點點,她倒是沒有關係隻是不想拖累蘭嬸,便出聲道:“蘭嬸我這便先走了。”

蘭嬸點了點頭道,隨後想起什麽似的塞給姚七娘兩個雞蛋,叮囑道:“拿去給你爹補補身子。”

姚七娘含笑點了點頭,又上了牛車,姚書駕著牛車,不久便到了姚七娘的家裏頭。

家裏頭唯一一隻老母雞咯咯叫著,姚七娘剛到門口便見著一堆茅草堆在前頭,牛車停了下來,姚書便對姚七娘道:“這牛車是我問村長借的,這便去還他,你先去看看父親吧。”

姚七娘點了點頭,便繞過茅草進了院子裏頭,屋裏頭的人聽見腳步聲,便出聲道:“阿書,還沒到放堂時間,你怎麽便回來了?”

聽到那熟悉的女聲,姚七娘唇角微勾,又往前走了幾步出聲道:“阿書說爹病了便去接我回來了。”

屋裏頭的人聽到姚七娘的聲音,似乎不小心摔了什麽,屋裏頭傳來什麽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

粗糙的門板被打開,露出姚盧氏那張蠟黃的臉來。

“小賤蹄子,你不是被賣到王府了嗎?怎麽還能回來?”她手裏拿著鍋鏟,便朝著姚七娘走來。

姚七娘微微動了眉頭,便笑道:“還是托您的福,我賣過去沒幾日,便被抬了做妾,現在錦衣玉食的享著,不知道有多愜意。”

姚盧氏朝地上呸了一口,便道:“小**婦,和你娘一樣下賤!”

見姚盧氏這般罵自己的母親,姚七娘一時間氣便不打一處來,說著便抬手朝姚盧氏一個巴掌。姚七娘本就沒和姚盧氏有幾分情誼在,故而下手也是極重。

卻不想這一幕恰好被回來的姚書見到。

“姚七娘你做什麽!”姚書衝上前,將姚盧氏護在身後。

姚七娘好笑一聲道:“她將我賣了,我不過扇她一個巴掌,又如何?”她懶得同姚書解釋,姚書怎麽想也和她沒有關係。

“她到底是你長輩……是我母親……”姚書凝重道。

“是你母親,又不是我母親。”姚七娘瞥了姚書一眼,便繞到後頭的屋子裏頭開了門踏了進去。

“小賤人。”姚盧氏冷哼一聲,一旁的姚書自然聽到,歎息一聲隨後道:“母親,你別這樣罵她了。”

姚盧氏一把推開姚書,指著他罵道:“你對那小**婦什麽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

“母親!”姚書蹙眉,加重了聲音。

“離那小賤人遠點!”姚盧氏罵罵咧咧,扯了扯姚書的衣襟。

“我去學堂了。”甩下一句話,姚書便倉皇的出了門

姚七娘進了門裏頭,便聽到一陣咳嗽聲傳來,掀了半舊的青紗幔,一張平頭矮桌放在炕前頭,上麵散著零碎的藥渣,一口破瓷碗覆在地上,同光鮮亮麗的王府比起來,確實是陳舊又腐朽。

坑上躺著的中年男人,正是姚七娘的父親姚崇。

姚崇的長相並非普通粗獷莊稼漢,雖是眼角額頭生了幾寸細紋,卻仍舊能依稀看出舊時俊朗的書生模樣,不過也尚且能看出年輕時姚七娘祖上姚家幾十年前也是個像樣的家族,後來出了些事情,舉族都被逐出建康城,落魄了下來,而這姚崇原來也並非是這丹陽城清溪村人,他同姚七娘的生母是在十二年前來到的這清溪村。

姚七娘隻知道父親原不在清溪村,至於他同母親為何離開,為何來到這清溪村,姚七娘一概不知。兒時還心存疑惑,如今卻覺得她同父親這般關係,沒有再問的必要。

“父親。”姚七娘上前一步出聲道。

靠在炕上的姚崇抬了頭看向姚七娘,眼神因病有些渾濁。

“小春兒?”他有些茫然的喚了姚七娘。

姚七娘微微一笑道:“父親還是喚我七娘吧。”

隨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嗑著嗑著,姚崇忽的咳出血來,他用袖子擋著,灰蒙蒙的袖子上立刻沾了血。

姚七娘於心不忍,立刻上前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

怎麽會病的這般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