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你與我在室內同阿晁對峙時,那太守夫人薑氏便躲坐在簾後。你與我這般關係,想來已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是,我同那薑夫人不是一路人,便是她知曉此事,我又如何接近她從她口中套出話來?”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此事很快便會有辦法。”

柳十一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姚七娘順著後門回了房,一路上無人往來,便安心的到了房裏頭。房裏頭,春杏還睡著,姚七娘鬆了口氣,整個人便埋在了床裏頭。

她把臉埋在枕頭上,腦子裏回憶著今晚發生的一切,好似夢一般。世家貴族的世界原來竟是那個模樣,奢侈**、毫無顧忌,而那好似仙人般的柳十一也是其中的一員。

她該覺得失望嗎?

腦海中思緒翩翩,姚七娘的手指不由得移到了自己的唇上。

他今晚,還吻了她。

唇齒間的酒香好似還殘留著,姚七娘隻是愣了愣,便開始用袖子努力的擦拭著唇瓣。

混蛋!混蛋!混蛋!她在嘴裏小聲的罵道。隨後賭氣一般翻了個身,柳十一的模樣又在腦海裏頭浮現。無論是那聲七娘、還是嬌嬌,都好似散不去的魔音一般在姚七娘的腦海裏頭仿佛回響著。

她越想越不甘心,甩了枕頭又直直的坐了起來。她定然是接觸的男子太少,忽被柳十一這般樣樣皆好的男子這般對待,故而有些念念不忘了。

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姚七娘啊姚七娘,有些人可是你肖想不得的呀。他不是同你一般的平頭百姓,他是世家貴族中的嫡子,是那建康城的柳十一啊。

姚七娘剛把腦子裏頭的想法打散,耳畔便有春杏的傳來。

“我怎麽睡在姨娘房裏頭了?”

見春杏已醒,姚七娘立刻端坐了起來,清咳一聲掩飾道:“我見你睡著了便也沒打擾,也不知道你是何時睡下的。”

春杏點了點頭,隨後朝著姚七娘愧疚道:“我原是該伺候姨娘的,竟不小心一時貪睡睡了這麽久,望姨娘贖罪。”

姚七娘明白這其中原由,自是不會怪罪春杏,隻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若是累了,歇歇也無妨。”

春杏應了聲是,隨後道:“夜已深,既是姨娘已經安寢,我便也不打擾了。”

姚七娘點了點頭,春杏便轉身出了門。

“等等。”姚七娘見春杏出了門又出聲道。

“九姨娘還有什麽吩咐嗎?”春杏疑惑詢問道。

姚七娘默了默,隨後道:“若是以後別的婢子為難你,你便同我說一聲,凡事自己忍著,旁人也隻會覺得你我好欺。”

春杏似乎是有些驚訝,微微張了口,好一會才回了一聲‘是’。隻是出門時,麵上卻是銜著笑意的。

姚七娘自嘲一笑,又躺在**,想來這春杏也是個實心眼的,她隻是這般說了句話,她便這樣開心。隻是,這人越卑微,大概便容易滿足,擁有的越多也更加欲壑難填,於她姚七娘而言,所思所想所要的,不能太多。

合了眼,一覺便睡到了天亮。

姚七娘睜眼時,便瞧見春杏端了早膳來。

“如今是什麽時辰了?”姚七娘出聲詢問。

“巳時了,姨娘。”春杏回道。

姚七娘應了聲哦,便起了身懶懶的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起身換了聲衣裳,喚春杏為她梳了個婦人發髻,吃了早膳,便尋了本戲本子瞧著打發時間。

春杏正為姚七娘拾倒床鋪,見姚七娘正瞧著戲本子,便好奇道:“姨娘還看得懂戲本子嗎?”

姚七娘噗嗤一笑道:“識不得幾個字,勉強看懂一些個,消遣罷了。”

春杏也笑笑道:“那也總好過婢子,大字不識一個。”

“這有何難,隨是做不了什麽正經先生,若你喜歡,我教你識些簡單的也可以。”姚七娘道。

春杏點了點頭,臉上立刻浮現了雀躍的笑容:“那待我收拾完,姨娘便教我。”

整理完被褥,手探到姚七娘枕頭下,春杏便忽然咦了一聲道:“這是哪來的麵紗,怎麽往日沒見姨娘用過?”

姚七娘聽到春杏的聲音便立刻從書頁裏抬了頭,見春杏手裏拿著的正是柳十一昨晚給她戴上的麵紗,心中暗道不好,立刻強作鎮定道:“昨日翻了櫃子瞧見的,瞧著好看便拿出來試了試,忘記收了。”

春杏哦了一聲,便將那麵紗折好收到了櫃裏。

“九姨娘在嗎?”門外忽然傳來聲音。

春杏聽到聲音前去開了門,便見著前院的一個婢女正站在門口,她往裏睨了一眼,便瞧見姚七娘正坐在小椅上,便同春杏道:“門房同我說,府外有個自稱是九姨娘親眷的人,稱有急事要見九姨娘一麵。”

親眷?是誰?

姚七娘同春杏對視一眼便起了身,理了理裙擺,便對那婢女道:“我同你去瞧瞧。”

“既是如此,我也陪姨娘一同。”春杏道。

姚七娘搖了搖頭道:“你在這裏等著我便好。”

春杏自然是聽從姚七娘囑咐的。

姚七娘同那前院的婢女繞了幾處遊廊,便到了門口。她站在台階上,便瞧著王府門前停著一輛牛車,牛車前頭,一個少年正扶手背立在王府門前,他雖是穿著一身不新不舊的儒生袍,背卻挺得極直。

姚七娘見著那背影,便知曉來人是誰,不由得甩袖冷哼一聲道:“呦,我當是誰呢,原是‘阿弟’啊。”

她將阿弟二字咬的極重,而這來人,便是姚七娘父親姚崇續弦姚盧氏的兒子。既說是姚盧氏的兒子,那便也與她姚家沒半分關係,他是姚盧氏前夫的兒子。

說起,這個弟弟剛到姚家時還同她客客氣氣,隻是日子久了,便越發不對付起來。她同他之間糟心事太多,但眼下姚七娘也懶得計較。

姚書回過頭,見姚七娘站在台階上,一身錦衣俏生生的模樣,好似一朵花一般,那張清秀的臉上便添了幾分厭惡之色,出聲道:“果真是個賤貨,父親病重在家不能下地,你卻在這裏頭錦衣玉食的過著日子。”

姚七娘冷哼一聲。

她現在這般,還不是拜他母親所賜,她便不信,那姚陸氏將她買給人販子的事情,這姚書不知道。更甚者,那姚盧氏便是為了這姚書的學費,而將她發賣了的。

到她麵前裝什麽孝子?

“我能錦衣玉食的過著,也是我的本事,你有本事,也同我這般。”

“靠賣弄**伺候男人,算什麽本事。”姚書嘲諷。

“我如此,還不是拜你娘所賜。”姚七娘沒有半分沮喪氣惱,而是揚著下巴走下了階梯,手中羅扇輕搖,走到了姚書身側。

此時有風拂過,姚七娘身上的淡香隨著風鑽到了姚書的筆中,他皺了皺眉,卻沒有退開身子,甚至有些貪婪的嗅著那縷香氣。

姚七娘自是沒有注意到這點細節,搖著扇子上前問道:“你方才說父親病了?”

姚書冷笑道:“我以為你這般悠哉自得,便不會過問父親的事情了。”

“問不問是我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你問了,你不說便不說,若你沒有其它要說的,我便走了。”姚七娘蓮步輕移,說著便要轉身離去,姚書一步上前,拽住了姚七娘的手腕道:“等等!”

“父親病的很嚴重,你回去看看他……”他的語氣仍是強硬的,隻是比先頭軟了一些。

姚七娘回過身,甩開了姚書的手腕,厭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將手收回袖子道:“他縱容你母親這般害我,有什麽資格做我的父親?”

“父親如何?母親又如何了?”姚書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他不明白姚七娘在說些什麽。

姚七娘見他這般遲疑,心中便也明透了幾分,笑出聲來:“你母親倒是個滴水不漏的,發賣了我,又在你們麵前不知道編篡了什麽來構陷我?你雖是你母親的兒子,跟了我父親的姓,便同他一般蠢了!”姚七娘惡狠狠譏諷道,絲毫沒有給姚書麵子。

“姚七娘你這個賤人!”姚書自是不堪這般侮辱,抬起手便想扇姚七娘一個巴掌。姚七娘站在原地沒有動,隻是盯著他的眼睛看,好似在說‘姚書,你有本事便打我試試!’。

姚書終究沒有扇下這個巴掌,在即將觸到姚七娘的臉時,他五指握拳又收回了袖中。

姚七娘勾唇一笑道:“若是你方才打在我臉上,你便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看父親。”

“他到底是你父親。”姚書沉默許久才開口道。

若我死了,你要同你父親好好的——母親的話,又在姚七娘的耳畔響起。最初的最初她也想同父親好好的,可是自母親死後,父親便一蹶不振,整日酗酒,醉了酒便隻知道責罵鞭打她。

後來的後來,那個曾經同母親山盟海誓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父親,不知道從哪裏帶來了個女人,指著她說以後便喊她母親,再後來那女人又帶回來一個孩子……

她如今才十六歲,可是這些記憶回憶起來,似乎便是很渺遠的事情了。許是因為不想記起,許是因為無關緊要,這世間人人艱苦,她這點事情的確算不了什麽。

可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明白,承諾和過往,都是可以一拂即離的塵埃,她應該對自己好一些,這樣即便被辜負,至少她自己不會辜負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