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一點了點頭,道:“讓藍田陪你去吧,”
藍田那性子,姚七娘又怎麽會無聊到去勞駕他?便對柳十一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妾身自己去便好。”
沒等柳十一回應,姚七娘便離了宴席,走到了外頭的遊廊上。便是外頭的遊廊,也依舊燈火明徹,一排排石燈在遊廊外頭燃著,院中的水渠穿過假山通往小橋下的湖中,水波搖曳,映著點點螢火微光,好似一灘淺淺的星河。
避開了那些人,姚七娘隻覺鬆了一口氣,分明同樣都是人,可她們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卻是那般尖銳刺眼。
夜色明澈,掛在天上的那一輪皎月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可因為此刻燈火通明,反而兩相一較,顯得黯淡了許多,姚七娘走到橋上,低頭看橋下經過的水渠,水波微**,印著她的模樣搖搖曳曳……這一張臉……
她皺了皺眉,不再看自己的倒影,而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父親的病情不能耽擱,也不知道柳十一會給她多少報酬,若是此事完成,拿到了賣身契她又該去哪裏?
回姚家麽?她自是不想回去的。
一時間姚七娘心頭彷徨,低歎一聲正欲離開。忽然便聽人道:“女郎何故愁眉不展?”
姚七娘循聲看去,便見橋下一個素衣女郎正朝她看來,她身後跟著兩個婢女皆是姿容綽絕,為首的夫人確隻算得上清秀普通,隻是那一雙眸子,瞧來卻格外靈動。
“是在同我說話?”姚七娘詢問道
那夫人點了點頭,走上前來,姚七娘視線略略一瞥,便見著那夫人腰間掛著一塊玉佩,玉佩之上刻著薑字以及諸多紋樣。
族徽?若是姚七娘沒有記錯,那臨川太守夫人便是薑姓?
思及柳十一的目的,姚七娘調整了一番思維,眼前此人不能確定是薑夫人,但是柳十一既說了今日薑夫人也會到場,那麽眼前此人若是薑夫人又該如何?
“方才的那些話,夫人聽到不曾?”姚七娘出聲道,若是眼前是薑夫人,那麽那次在畫舫上,她定然看到了她,也應該知曉,自己是柳十一的‘姘頭’。
“你是說,她們罵你‘**’此類話?”她出聲道,似乎全然不以為然。
姚七娘點了點頭,隨後道:“既是聽到,那夫人便應該知道我為何愁眉不展。”
薑夫人抿了抿唇道:“那些人的話,理會做什麽?”
“不應該理會麽?”姚七娘挑眉。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為何不能紅杏出牆?即便你是別人的妾室……那又如何?”薑夫人看著姚七娘,竟是逐漸泛起笑意來,隨後她伸手,芊芊玉指捏住了姚七娘的下巴,又道,“這樣一張漂亮的臉,若是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建康柳家的郎君,你便是留在他身邊做個妾,能擁有的東西,也比常人多得多……”
薑夫人的話字字句句,都出乎姚七娘的意料,若是她真是殺害臨川太守的凶手,為何要這般沒有防備的對一個甚至可以算上陌生的人這般說話。
瘋了?傻了?若是真的是這薑夫人殺的臨川太守,甚至抓不到證據,說明這薑夫人定然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她既然敢這般說話,便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姚七娘不敢隨意應對,故而思慮一番才開口道:“夫人說的話,委實有些大膽了……”姚七娘麵上含著笑,話語雖是這般,笑容卻好似對薑夫人的認同。
一縷香氣隨著薑夫人的指尖逐漸爬入姚七娘的鼻中,姚七娘此刻想著該如何應對薑夫人,故而沒有注意到。
“可是,其實你心中也清楚,我說的沒有錯,對不對,姚七娘?”
姚七娘三字從她口中緩緩道來,像是咒語一般,姚七娘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隨後退開一步。
她為何知道她的名字?她同這薑夫人素無交集,隻是在畫舫之時,她在帷幕之後,許是同她有一麵之緣,可是那時她戴著麵紗,怎麽會有人認出她來?
不,不能隻憑這些來考慮。
姚七娘先頭的確是慌亂,但隨後便冷靜了下來。若是想知道她是誰,其實並非難事,從柳十一這裏入手便是。她們既是有權有勢的世家貴族,那麽調查她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簡直輕而易舉。
說不定初次在畫舫之上柳十一帶她去見那宋晁之後,宋晁便暗中調查了她了。那麽薑夫人呢?薑夫人為何要調查她?
“夫人說的是,七娘受教了。”姚七娘雖是帶著麵紗,但唇角卻勾起了一個笑容。
她仍是不敢確定眼前之人是否是薑夫人,但還是要小心應對。既是柳十一要假裝同她紅杏出牆來從這薑夫人口中套出話來,如今薑夫人又知道了她是何人,那麽她也沒有必要遮掩,應下來便是。
即使此事捅到王家對於姚七娘來說無疑是禍端,可是薑夫人同她一個處境,而她同柳十一又是逢場作戲,即便遭到懷疑,隻要驗身一番,證明清白,自己便可以洗脫嫌疑。
薑夫人見姚七娘許是默認,便走上前,看著姚七娘道:“你同那柳十一是如何認識的?”
燈火裏頭,薑夫人的神情教姚七娘看不清楚,姚七娘回道:“我與郎君之間……”姚七娘頓了頓,用袖子掩了唇,眼神有些曖昧,又道,“若是說出來,怕是夫人會笑話。”
“有什麽不能說的?”男子的低笑聲傳來,姚七娘回過頭,柳十一已站在她身後伸手,隨後極為自然的將姚七娘往懷中一拉。
“既是太守夫人好奇,七娘告訴她便是。”柳十一咬著她的耳朵道,呼吸撲打在她耳側。微癢的感覺令姚七娘皺了眉頭,隻是麵前是薑夫人,她自是不敢表露,便假裝羞赫道:“郎君……薑夫人在這裏,便不要這般了……”
柳十一嗤笑一聲,沒有繼續逗弄她,隻道:“我同這妮子的初識說來委實有幾分好笑,日後有機會再同夫人一一細說,眼下,阿晁還在席間等我鬥酒,這便不叨擾了。”
聽見柳十一這般說,姚七娘自然配合道:“那妾身也不叨擾夫人,這便隨郎君去了。”
柳十一這般一說,姚七娘自是確認了那人便是薑夫人。
待走遠一些,見四下無人,姚七娘便拽著柳十一的衣袖問道:“那薑夫人為何會知曉我的名字?她私底下調查了我?”
柳十一從容道:“應是如此。”
姚七娘見他這般從容神色,氣便不打一處來,暴露的不是他,他自然冷靜如斯。若是她與柳十一一事被捅出,她雖是清白,但免不了一番風波。
“都怪你!”姚七娘有些埋怨道,手肘頂了一下柳十一的胸口。她自是知道輕重,柳十一被這般一頂,不慍反笑道:“自然都是怪我的。”
“不怪你還怪誰?”姚七娘立即嗔怪道,隻是話語剛出口便覺得不對味起來,這般言語,似乎有些過於親密了?意識到這一點的姚七娘立刻抿了唇,沒有再說話。柳十一見她這般凝重的神色,便知道她心裏是如何想法,故而隻道:“七娘,你不必想得太多,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順其自然,說得是她,還是他,或是他與她之間?
姚七娘覺得自己該回答些什麽好,又或是什麽都不回答便好。
她抬了眸子去看柳十一,隻是刹那間風華便不經意流露,月下燈火旁的柳十一,那一張容顏好似他那日送她的白瓷藥瓶一般,無暇的好似不是凡人一般,分明他的相貌並非極致俊朗,隻是舉手投足間的容雅、華貴的氣度,無形間改變了這個人給她的感覺。他分明長她十二個年華,怎麽歲月都沒在這個人的臉上留下半分痕跡呢?
“七娘在想什麽?”他唇角笑意款款說道。
“我在想......待此事結束之後,柳十一我們再也不要見了。”姚七娘這般忽然的話語落下,柳十一一愣,姚七娘便掙開了他的手。
沒有半分留戀的。
直至如今,她都並未動心,隻是她怕與他牽扯的越多,涉入得越深,她生命裏頭從此留下這個人經過的痕跡,再無法忘懷。她未曾動心,可是她害怕動心,她與他之間相隔的東西,足以令她動的這顆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惶恐,擔憂,亦或是有幾分的竊喜?
柳十一看著她,久久、久久才道:“好。”
他原本就不打算打擾她的生活,若她希望這般,那便如她所願。
和柳十一回了宴席之中,姚七娘便見到了宋晁。他此刻正與賓客歡聲笑語,把酒言歡,她同柳十一剛回席,宋晁便出聲喚柳十一:“這是羌狄新進貢至宮中的酒,柳兄不如一同來嚐一番滋味?”
宋晁相邀,柳十一自然含笑以應道:“既是阿晁這般說,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一旁美婢送上酒來,柳十一放在鼻尖一嗅,便說道:“果然好酒。”隨後舉起酒杯來,一口飲下。雖是酣暢淋漓的飲酒,但柳十一做起來,卻如行雲流水般自然,不會令人覺得有半分不合宜。
“女郎不來一盞麽?”另一側的美姬笑嘻嘻的將酒端上,“郎君都飲了,女郎可切莫拂了郎君麵子啊。”
一小盞酒放在托盤之上,姚七娘看著含笑飲酒的柳十一,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酒接過,她方才那番話會不會太拂了他麵子了?
姚七娘應下酒,酒液入口是一陣的辛辣,隻是她未曾注意,她飲下酒時,那美婢唇角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