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扶著林鍾憑走了許久,終於在一片離村子有些距離的瓜田裏看到一個窩棚。遠遠望去,碧綠的葉子匍匐在地上,隨風輕輕搖曳出矮矮的波浪來,中間隱隱約約藏著碩大的瓜果,讓觀者煞是心曠神怡。瓜田裏那窩棚想來是晚上看守瓜田用的。

林鍾憑道:“就去那裏歇會吧。”

蕭月道:“這不成吧?周圍連口水都沒有,也沒吃的。”

“不會呀,我瞧著地裏的甜瓜長得不錯呀,好像還有西瓜呢。”

“那是人家的東西,你莫不是要偷吧?再說了,弄不好那窩棚裏晚上還有人過來看地呢!”

林鍾憑道:“平時看著你挺機靈,這會倒犯傻。若是沒人來我們倒自在,走的時候留下幾錢銀子不就結了?若是有人來,我們就說是路過這裏的外鄉人,在這裏睡一晚,直接將銀子給那人,不也就完事了嗎。”

蕭月一聽有道理,便攙了林鍾憑往草棚那裏去。二人好容易走近了些,卻聽得林鍾憑道:“有人!”

蕭月忙停下步子,細聽棚子裏的聲音。果然聽見有細微的鼾聲傳來,那鼾聲還有越來越響的趨勢。

蕭月道:“林大哥,看來人家瓜農是日夜都盯著呢!”畢竟都這時節了,白天晚上都不安全哪!

林鍾憑眼神閃爍,片刻後,不無遺憾道:“算了,既然人家都睡了,咱們也就不打擾了。換個地方吧。”

蕭月急道:“這怎麽行,你不肯從村子裏走,又不在這裏歇息。再往前走,不知道哪裏才有地方歇腳呢。不如,我們就守在這草棚外麵坐下歇息會,先吃塊西瓜。等那瓜農醒了,再賠他些錢吧。”雖然這麽做不地道,好像有錢就能擺平事一樣,可林鍾憑此刻的樣子瞧著實在不大好,何況瓜農隻要能拿到錢,恐怕也不會計較這些,她自己若還計較,反而到像是迂腐了,所以她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

林鍾憑道:“這樣恐怕不妥,‘不問自取是為賊’,畢竟是有些不妥。”

蕭月有些愕然,她知道林鍾憑行事光明磊落,可是如今這樣子,倒像是有些迂腐了,更何況,剛才還是他提議來這裏歇息的。

蕭月勸道:“哪有那麽多說頭,你就真在這歇息了,誰還能說你什麽?就坐下歇會,在瓜農醒來之前,咱不摘他的瓜還不成嗎?”

林鍾憑似是有些猶豫了:“這……”

“這什麽這,就這麽定了吧!”蕭月幹脆利落道。

不知是不是蕭月聲音太大了,瓜棚裏的人被吵醒,鼾聲戛然而止。接著,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誰?”

蕭月脆生生應道:“我們是路過的,想買大叔一個西瓜吃。”

一個五十上下皮膚黝黑的瓜農拿著草帽,慢慢從草棚裏走了出來,一雙眼睛還有些惺忪。他看著麵前的兩個人,道:“是路過的吧?待我去給你們挑一個大西瓜去。”

他說著,就往瓜田裏去挑瓜。看到一個西瓜,就打算去摘。

林鍾憑卻道:“老人家,你手裏那個西瓜看著不太熟呀,能換旁邊那個嗎?”

老農便又換了左手邊上一個打算去摘。

林鍾憑又道:“不是那個,是右手邊上那個。”

老農便又去摘右手邊上的西瓜,結果一伸手,發現大西瓜右邊根本沒西瓜,他往右再看,嗬,原來要隔上幾步遠,才有另一個西瓜。老瓜農又待過去,突然警醒起來,慢慢站了起來,本來有些佝僂的背,竟然慢慢站得挺直,即使不回頭,也能讓人感受到那股凜冽的殺氣。

蕭月好歹也是見過死人的,還是一下子就見了八個,對這種殺氣並不陌生,她呆了一呆,旋即明白過來:難怪林鍾憑堅持要走呢,原來早察覺到草棚裏的人不對勁!

林鍾憑沉聲道:“真正的瓜農,怎麽會連左邊那個西瓜未熟都看不出來,又怎麽會連右邊的西瓜在哪都搞不清楚。他們閉著眼都知道,自家的西瓜長在哪,是圓的還是扁的。”

瓜農一步步轉回頭,原本渾濁的眸子裏,精光畢現,原本一張老邁的臉一掃老態,透著霸氣狠戾!

蕭月故作不解,問道:“你是什麽人?要幹什麽?”

瓜農道:“黃毛丫頭,還不配質問我。”他轉臉看著林鍾憑,“我追上閣下時,閣下已經服了‘丹墨殺’的解藥,剛醒來。我早猜到淮南八怪不是你的對手,特地在他們後頭趕了過來,看來我所料不差。你那會雖然看著不太好,但是尤有餘威。於是,我便悄悄離開,特地來到這裏等你們。我想林大人俠名在外,這時候必然不會走村子裏,跟普通村民招災的。看來,我又料對了!頂著這麽大的太陽走一圈,活人都能被曬蔫了,何況林大人呢!”他得意的看著林鍾憑,林鍾憑此刻的樣子,看著可遠不如剛醒來那會精神!

蕭月牙尖嘴利,當下不客氣的回道:“你恐怕說少了,隻怕你還料到淮南八怪詭計多端,縱然殺不了林鍾憑,必然也能誘他中毒。你到時候趕在他八個後麵揀個大便宜,宰了中毒的林鍾憑,好給自己長長臉吧!”

那瓜農嘴角扯出一個陰狠的假笑:“好俏的一張臉,好利的一張嘴!”

“承蒙誇獎,小女子受之無愧了。”蕭月笑眯眯回敬過去。

林鍾憑在一旁看著蕭月與人拌嘴,甚覺有趣,一副看戲的樣子。他如此鎮定自在,反倒叫那假瓜農不自在起來。假瓜農本來篤定吃死林鍾憑了,此刻眼神表情卻又閃爍起來。

蕭月看出端倪,又道:“哎,我說拿草帽的啊,你算來算去,卻不知道,你算漏了一件事啊?”

“哦?願聞其詳!”

蕭月道:“你有沒有算到,我林大哥能殺了淮南八怪,就一樣能殺了你!”

“哈哈”瓜農強笑一聲,“他現在體力不行,根本使不出那樣的飛刀絕技。何況縱然他能使出來,我也未必怕他。淮南八怪徒有虛名,害的不過都是些武功不佳甚至不通功夫的人,真遇到林大人這樣的高手,一把小小飛刀便能叫他們送了命。我魏某人可不懼怕這種下三濫的暗器功夫!”

他說著,手中草帽忽然迸裂,露出藏於草帽中的怪異兵刃。蕭月隻見他手裏握著的兵器,說劍不是劍,手柄倒是與劍柄一樣,可卻不隻有一把劍嵌在其中,而是三把劍,三把形似劍,卻要細窄短小柔韌得多的劍,劍身兩側像是兩排鋸齒,若單根劍來看,那樣子倒更像是木工做活用的鋸條,隻是末端削得十分尖利。

他如此怪異的兵刃一亮出來,林鍾憑便脫口叫出來者姓名:“‘閻王索’魏賀城!”說話間,神色鎮定如常。

魏賀城對林鍾憑脫口叫出他名字感到十分滿意:“想必林大人見到這兵刃時已該明白大限將至!”

“嘖嘖”蕭月道,“這麽唬人的名頭啊?‘閻王索’————不過,我怎麽聽說,在江湖上混的,越是不入流的貨色,就越要取個唬人的外號。也不知道是別人取的,還是自封的。”其實這不是聽說的,這都是她聽說書的,加上自己看的一些雜七雜八的話本、江湖上的傳奇誌之類書後,總結出來的結論。越是叫什麽“掏心”“穿腸”“閻王”“勾魂”之類的,越是不入流的人物。

魏賀城臉色果然變了:“臭丫頭,你說什麽?”

林鍾憑在一旁以鼓勵的眼神示意蕭月繼續說。

蕭月受到林鍾憑鼓動,專揀一些貶低魏賀城的話說出來,故意氣他:“哎呦,我說錯啦?不信瞧瞧你這破兵刃,拿出去要讓人笑死的!軟綿綿的,還都是鋸齒。拿劍的,一劍下去能把人刺死,你這個刺人能那麽順當?拿刀的能把人一刀砍死,你這個破玩意能把人砍死?鋸條都比你這個好用,好歹還能鋸斷根木頭。你拿著這給小孩子做玩具用還差不多的兵器,是要幹什麽?可不是徒惹人笑話罷了。”

“無知婦孺!”魏賀城氣得頭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中兵器一抖,朝蕭月攻過去,也不知他手上怎麽用的力道,眼看著他胳膊未動,兵刃卻旋轉的厲害,隻看到一片閃人眼睛的銀晃晃劍花朝人臉削了過來。他這兵器名喚“奪命絞”,與他交手的人,不知有多少人的胳膊、麵孔、腰腹、心胸,被他絞的血肉橫飛,隻剩一把骨頭。

蕭月卻隻是神色如常的瞧著那兵器攻過來,也不閃躲——她速度不夠,躲也白躲,反正會有人來救她。斜地裏忽然飛出根布條纏上了那“奪命絞”,雖然那布條被奪命絞削斷幾截,但還是有一大截布條掛在了上麵。鋸齒鋸木頭容易,鋸布條就麻煩了,可鋸條上一旦纏了布條,無論鋸什麽都麻煩了。

林鍾憑右手揮出布條時,左手已攻向魏賀城肋下,魏賀城大驚之下,忙收回兵器自救,招式已然亂了,身上空門露出不少。

林鍾憑等的就是現在,他側身避過這一擊,左手去拿魏賀城手腕,魏賀城哪裏還想得起憑林鍾憑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足夠力氣拿捏他,隻慌亂的將兵刃換了個方向去攻。魏賀城隻顧防林鍾憑左手,誰料林鍾憑右手一變招,手裏多出一把短小匕首,忽然割向魏賀城頸側。

他此刻無甚力氣,隻輕輕一劃,便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這場戰鬥,順便宣告了魏賀城的死亡。

魏賀城頸上鮮血狂湧,林鍾憑拉過蕭月,避得遠遠的,免得被他的血汙了二人。

魏賀城的力氣仿佛隨著鮮血的狂湧盡數散了去,站不住身子,慢慢倒了下去,身子不斷抽搐。

林鍾憑望著他,冷冷道:“你今日會慘死,錯在兩處。一是因為你貪得無厭。你知道了淮南八怪的計劃,料到我會中毒,若你肯多帶些幫手來,我未必能脫身,你也就不必死,可惜你隻想一人獨吞了淮南八怪用命換來的果子,沒想到,反而把自己撐死了。二是你欠缺了幾分胸懷,被一個少女幾句話就挑動得怒火中燒,亂了分寸。隻可惜,你已經沒有機會改了。你並非如淮南八怪那般作惡多端之人,你殺的人大多也都不怎麽光彩,在我看來,你罪不至死,可我不能讓你活著離開,若你帶了口訊給其他人,讓別人也知道了我如今的情形,我的下場隻怕比你現在更慘!”

魏賀城說不出話來,頭動了動幾下後,便再沒了聲氣,隻是功敗垂成,死不瞑目。

林鍾憑歎了口氣,走上前去,俯身揮手,將他一雙眼皮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