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鍾憑一路向著杏林西南方向急掠,穿枝過葉,如入無人之境。陸詢主仆三人眼看著他離開,卻並未追出去,想來也是為難的很,且沒想清楚該怎麽辦才好,幹脆縮在一旁暫時不動了。蕭月一見林鍾憑走了,不由分說一路追了出去。

林鍾憑已經夠快,卻仍舊覺得慢,幹脆足見一點旁邊的樹幹,躍上了杏樹梢頭,一路踩著樹梢飛掠。

蕭月見狀,更是拚命去追他。

這廂蕭月追得急,林鍾憑又豈會不知。林鍾憑覺得這時候帶著她,終歸是個拖累,將她留在這裏調養更合適,便隻當聽不見,獨自出了杏林。怎奈蕭月不死心,一定要在後麵追。邊追還邊大聲呼喚他。“林大哥,林大哥”一聲比一聲叫得急。

蕭月初學功夫也沒幾日,哪裏及得上他,加之大病初愈,沒一會便累得氣喘籲籲追不動了。剛出了杏林,便再也看不到林鍾憑的身影,她又累得跑不動,心情頓覺沮喪,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未知的方向,大喊一聲:“林鍾憑——”便再也沒了力氣,氣餒的坐在地上,手捶了一把地,鼻子一抽一抽,居然開始掉金豆,嘴裏還低聲咒罵:“你個死林鍾憑,就這麽把我丟下了。”

她哭著哭著,淚眼朦朧中居然看到一雙黑布鞋子走到她前麵不遠,那是林鍾憑的鞋子。蕭月一喜,忙抬頭去看:“林大哥!”

林鍾憑看著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樣子,撇撇嘴:“這麽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蕭月忙用衣袖擦了擦麵頰起身,上前緊緊挽住他胳膊,免得他再跑了:“你去哪?我陪你去。”她親疏遠近分的很清楚,林鍾憑對她而言,自然是比杏林深處的主仆三人要親近得多。林鍾憑若走了,她一個人留在杏林深處也無趣。何況看這情形,林鍾憑與陸詢之間似乎是生了嫌隙,那她一個外人繼續賴在杏林深處,也過意不去。可若讓她賴著林鍾憑,她卻覺得天公地道,仿佛他就活該被她賴著。

林鍾憑看看粘上來的人,知道是甩不脫了,皺眉道:“把你留在陸詢那個混賬東西那裏,我終歸是不放心。”讓他天天對著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已經很便宜他了。如今蕭月身子又大好了,她白吃白住肯定不好意思,少不得以後定然又會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權當報答陸詢。如此,就更讓陸詢占便宜了。

蕭月道:“我也不想留下,我要跟著你。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著你!”

林鍾憑被她這話說的一陣肉麻,問道:“你能坐船嗎?”

若是非帶著她不可,那便隻能走水路。既不會拖慢了自己腳程,也不會讓她太過顛簸勞頓。坐船總比騎馬省力氣。

蕭月知道林鍾憑是不打算丟下他了,忙點頭:“坐得慣坐得慣。”

林鍾憑這便攜了她的手,一路朝東南方向而去。二人這一走,便是直奔的一百五十裏之外的嶗山,一路上山多水多,走水路到比陸路方便省時。隻是他二人到達江邊渡頭時,已經是黃昏。待租了船後入了江心後,已經天黑。

暮野四合,江風微涼,因是順風,搖櫓的船夫也不怎麽費力,隻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小船便已入離弦之箭般行的飛快。林鍾憑心中著急,一直站在船頭看著路程,江風鼓起他的衣衫和鬢發,他卻是一動不動,猶如屹立不倒的礁石,身姿堅毅俊逸。他望著紅彤彤的江麵慢慢變成黑黢黢的之後,麵上越發不安。天上一輪涼幽幽的圓月,無聲的撒著銀輝,卻無論如何也照不亮這江麵。因是夜裏,林鍾憑又不敢催促船夫。這麽小的船,萬一觸礁了,就更麻煩了。

蕭月縮在船篷裏,被江風一吹,不由噴嚏連連。林鍾憑終於動了動,回身入了船篷,問蕭月:“很冷嗎?”

蕭月忙搖了搖頭:“不冷,不冷。”剛說著,又接連打了兩三個噴嚏。

林鍾憑蹙了眉,他走得急,根本沒有準備吃食和禦寒的衣物,萬一挨不到上岸蕭月就病倒了,那就麻煩了。

蕭月尷尬的朝林鍾憑笑笑:“我沒有那麽嬌氣,真的沒事。”

林鍾憑挨著她坐下,伸手便要將外袍脫了給她披上。蕭月卻忽然摟住他腰畔,自發的貼了上去,微涼的麵頰抵上他火熱的胸膛:“林大哥,你就這麽挨著我坐吧,我就不冷了。”

林鍾憑怔了怔,想掙開她:“真是胡鬧。”

“我沒有胡鬧”蕭月手上用力,不讓他掙開,“我仔細想過了,這趟去嶗山,你會很危險。你一定會幫嶗山派抵禦朝廷的圍剿,你不要在船頭站著了,就在這裏坐著吧,你得好好休息。”

林鍾憑歎了口氣:“我現在哪裏坐得住。”

蕭月是鐵了心不讓他起身:“坐不住就躺著,躺不住就坐著,總之你得休息。”

林鍾憑莫可奈何,為防她貼得更緊,隻得安安生生坐著。

蕭月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強忍著不再打噴嚏,隻安靜的挨著他坐著,林鍾憑看她還是有些冷的樣子,忍了忍,終究還是伸手攬住了她腰畔。蕭月一張紅紅的小嘴,立時彎翹起來,對他這種親密動作大感受用。看林鍾憑無甚睡意,蕭月便問道:“林大哥,你為何如此緊張嶗山派?他們明明冤枉你。”

她這麽一說,林鍾憑麵上竟浮現出帶著苦澀的甜蜜。林鍾憑攬著她坐在蓬內,望著黑沉沉的無垠的江麵,回憶起往事:“我家鄉原本在於州,我自小便生活在櫻山泠海之間。我記事很早,一直記得我的家鄉山清水秀十分美麗。我和阿爹阿娘也一直生活的很好。可我六歲那年,我阿爹阿娘得了重病,相繼去世了。恰逢師父路過我生活的村子,我被他老人家相中,他將我帶回嶗山學藝。如果不是師父救了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光景呢。即使鄉鄰不嫌棄,肯接濟我,讓我平安長大,我也斷然不會有這一身武藝。”

“你師父人真好。”蕭月由衷讚道。

“是啊”提起華一農,林鍾憑麵上有了些許笑意,“他是個很和藹也很有趣的老頭兒。除了教我功夫時十分嚴厲,其他時候很沒正形,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家。”

“倒是和你師叔有幾分差別。”

“我師叔人也很好的,不像我師父那麽沒正經,但是人也十分和氣。你之前看到他,他是因為和我有誤會,生了嫌隙,所以才板著臉。”

蕭月笑道:“全天下的門派就你們嶗山派好,難怪你要巴巴的趕過去幫忙。”這話說的半是寬慰,半是揶揄。若嶗山派的人若真那麽好,怎麽後來還出了弑師的事,還將罪名推到他頭上。

林鍾憑隻沉浸在往事裏,全然沒聽出來她話中的揶揄,隻是道:“我師父和師叔隻有一個毛病,不過這毛病卻叫我受益匪淺。他二老十分有趣,親自教出來的徒弟,一定要青出於藍,樣樣都超過他們才好。我初學藝那幾年,因為根基尚淺,哪能做得那麽好,就為這個吃了不少苦頭。我最初年紀小,為此很不理解兩位師尊,隻是念著他二人的恩情,加上對武學也頗有興趣,所以也便拿出了十二分的氣力去學。後來我獨自漂泊江湖,這才知道那一身精純的內力修為,根基紮實的上乘武學,會對我有多大的助益。”

蕭月樂嗬嗬的問:“那你做菜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林鍾憑道:“被我師父逼著學的。他既愛吃美食又愛自己動手做東西吃,隻是他吃飯嘴巴很刁,手藝卻一般。我師叔是隻喜歡吃東西,不喜歡煮東西。我十二歲那年,我師父生辰。我就纏著做飯的劉師傅,跟他學了一道木瓜雪蛤做給師父吃。師父吃了很喜歡,從那以後,我就經常給他做吃的,我師叔後來也和我師父湊到了一起吃飯。我師父嘴刁,很難伺候。我把劉師傅那裏所有的菜譜都翻了出來,變著花樣給他做飯,一直吃到他滿意為止。我師父的性子就是那樣,我學功夫要青出於藍,做菜也要青出於藍。所幸我會功夫,掌握刀工火候什麽的很容易,後來,我的菜越做越好,劉師傅也望塵莫及,直說教不動我了。到了我十七歲那年,師父千叮嚀萬囑咐之後,便讓我下山去曆練。我在江湖上橫衝直撞到也闖出了些名頭,還頗有俠名,總算沒給他老人家丟人。我每到一處,都會打聽那裏的美食都有什麽,然後找個專做當地美食的師傅學了去。想著等以後回去了,就做給師父吃。所以這廚藝,就越來越精進了”林鍾憑說到這裏,神色黯然下去,聲音也低沉下去,“可我沒想到,後來,我根本沒機會做給他吃。”

蕭月心裏一緊,問道:“為什麽?”

林鍾憑攬在她身畔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緊了:“這得問我那好師弟曲猶揚!”

蕭月靜靜的聽著,想追問一句又怕說錯話惹他傷心。

長河月圓,夜色沉沉,搖櫓的車夫開始打起盹來,槳聲更是有一聲沒一聲,江風漸漸大了,風聲嗚咽。船篷內並排而坐的男女,竊竊私語。林鍾憑向蕭月講起自己昔年的一點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