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軍不需要帶太多盤纏和行李,江少嶼是軍官,條件好,孟言估計他那邊什麽都不缺,便隻隨意挑了四五套衣裳,四套夏裝,一件冬季穿的大棉襖子。

海島麽,一年四季沒多少冷天,一件棉襖足夠,不夠再臨時添置,帶多了反而累贅。

婚事敲定後,老首長給孟家包了一份大紅包,孟家老兩口卻拒收,說他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

其實孟言理解,他們哪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老孟家雖然清貧,夫妻兩個最看重的其實不是錢,而是女兒的幸福,這份紅包他們怎麽也不肯收,實則也是為了讓老江家看看他們對女兒的重視。

一句話解釋:錢可以不要,我們老孟家的姑娘,必須好好對待!

最後這紅包被江少嶼他奶奶強塞給了孟言。

“你們不收我就給我孫媳婦。好姑娘,你拿著,這是奶奶給你的,不是少嶼他爸媽給的,是奶奶給你一個人的。乖,收下,拿著。”

作出一副必須給我收了的表情,孟言拒絕也不是,收也不是。

最後到底還是拿了,臨走前這紅包又被孟言塞到了家裏放衣服的樟木箱,並且叮囑弟弟妹妹,等她上了火車才能告訴爸媽。

現在家裏有了這份錢,即使孟言去往海島,心裏也不那麽擔心了。

……

分別總是傷感的,天空戚戚瀝瀝下起了小雨,早晨起來,整個京城被薄霧籠罩,更添幾分愁緒。

孟言準備南下嫁給一名海軍軍官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院兒,一聲聲恭喜不絕於耳,還有小姑娘們數不盡的羨慕。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妮兒啊,好妮兒,你咋就嫁去南方了呢?”

“緣分吧,緣分推著我,我就去了。”

孟言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讀書好、長得好,勤快懂事,小學就能幫媽媽打理家務,把家收拾地井井有條。

以前鄰居們總猜,這妮兒長大以後會便宜哪家的小夥子。現在曉得了,這朵金花被首長家的兒子摘了,還是一名軍官,聽說職位不低,孟家這回算是攀上了高枝兒。

叫人好生羨慕嫉妒,可其中苦楚卻隻有孟家人獨自吞咽。

隔壁高家嬸子唉聲歎氣的,流連的目光頻繁落在孟言嬌嫩的臉龐:“前兩天肉聯廠有個小夥兒向我打聽你,你說你要是不嫁給那什麽軍官,跟肉聯廠的處對象,往後肉啊隨你吃。”

對門孫家大嬸一個激靈跑上前:“哎呀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說的是哪家的小夥兒?我家盈盈還沒對象呀!”

這邊原本說著孟言呢,轉眼兩個嬸子又聊起各自的家常。

首都不沿海也沒有港口,想去培蘭島得先坐火車到南方的一座海邊小城,再在小城的港口做船去培蘭島。

在培蘭島部隊當兵的小劉同誌一大早便等候在了車站,與孟言匯合後,一行人一同進了候車室。

這一進可了不得,大概是環境催發了離別愁緒,孟家三個娃娃一進室內就嚎啕大哭,兩個小的一人抱住孟言的一條腿,孟雨因為已經十六歲了,一米七八的個頭,不能像弟弟妹妹一樣抱,那多不成樣子。

最後隻默默來到孟言的身後,彎腰,攬住她的肩膀。

“哭什麽,出息,姐又不是不回來了,今年我就爭取回來看你們一次,好吧?”

無人理睬。

“別哭啦,這是好事兒,小雨馬上畢業了,我的工作就由他來頂替,這樣更好,也不用插隊下鄉,就替我留在城裏照顧你們。等我走了以後,大床留給小雨和雷雷睡,菲菲一個人睡小床知道嗎?”

“姐……”三個孩子異口同聲的不舍。

撫摸著兩個小蘿卜頭,孟言笑道:“雷雷也要努力,盡量考上高中,表現出色的話還能推薦上工農兵大學呢。”

今年74年,等到孟雷高中畢業,老早恢複高考了,隻是這個好消息她現在不能告訴弟弟,隻能側麵鼓勵他認真學習。

孟雷衣袖抹著眼淚,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我哪有那麽厲害的本事上大學,而且讀書有啥用,還不如早點出來上班掙錢。”

孟雨是家中老二,聽話懂事且早熟,是家裏真正的頂梁柱,學習成績不太好,考不上中專也考不上高中,初中倒是混出來了,正好六月份畢業可以直接進製衣廠接替她姐的工作。

相反,孟雷這個脾氣衝天、莽手莽腳的孩子成績居然還不錯,次次都能考班裏前一二,可惜的是這會兒沒有高考,不然準是高材生的料。

“姐去海島結婚這事兒要是真成了,咱以後就是大首長的親家,你要是自己也爭氣,還怕沒有推薦名額嗎?既然有能力考高分那咱就得努力,別說讀書沒用,你得先有了以後才曉得有沒有用,沒有的時候你當然不覺得有用。”

一句話繞來繞去把孟雷繞暈了,拱了拱腦袋,在她懷裏甕聲甕氣地說:“姐……如果能用我不上學換你不去南方就好了。”

“說什麽喪氣話呢雷雷。”這小蘿卜頭,孟言最怕他分不清輕重:“說話做事多學學你二哥,成熟點,穩重點,做任何事情前先考慮好後果,別莽撞知道不?”

想起夢境裏孟雷被反殺的下場,孟言心裏毛毛的。

孟雷噘著嘴兒不高興:“你煩,都要走了還教育我。”

孟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笑出聲:“還有,姐是為了自己去的,不是為了你們,別把我想得好像為了這個家犧牲了似的,都高興點,好嗎?”

身後沉默寡言的孟雨開口了:“姐,你別哄我們,你可不就是為了我們犧牲的嗎?”

“呃……”還真不算犧牲。

孟言也是想離開首都的,其一她不喜歡製衣廠枯燥乏味的流水線工作,其二穿書前她的職業和愛好都是搞農業,那玩意兒得去農村才能發展,而培蘭島雖然是海島,卻也是農村,孟言覺得那地方大概率比首都這樣的大城市適合她。

其三,她真受不了京城大院兒的公廁!聽說農村每家都是獨門獨院,對現在的孟言來說那裏簡直就是天堂!

總的來說這趟南下之行,期盼大於悲傷。

身邊老母親無聲抹著淚,老父親歎著氣兒,小劉同誌拎著一堆行李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後來老首長帶著夫人來車站送別未來兒媳婦,悲傷氣氛緩和了不少。

孟言終是在家人們依依惜別的目光裏坐上了前往海港的火車。

旭日升上晴空,三天兩夜後,總算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到達了濱市。

下火車還不能馬上見到大海,孟言跟著小劉乘坐巴車來到港口,才見到了這裏的海。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美景——這片海水不藍,有些渾濁,灰黃色的,還帶點綠。

海麵上四處飄著船,孟言分不清是輪船還是漁船還是貨船,最多的船是那種燒煤的蒸汽輪船,支著高高的煙囪往外冒黑煙,細細長長的船,躺在寬闊的海麵像蟲子一樣。

濱市的海沒給孟言留下好印象,不過小劉說這裏不是最終目的地,隻是一個小港口,等會兒還要坐船,大概坐兩天兩夜能到培蘭島,他說那是一個像天堂一樣幹淨美好的小島。

“嫂子,咱倆運氣真好,最近豔陽高照沒有台風,要不然還不知道等幾天才能上島呢。”說完一把將兩人的行李扛在了肩上。

“我來吧,我自己來。”

“沒事兒,嫂子你坐著就好,我來。”說完笑嗬嗬地瞥她:“幸好您是跟我一塊兒來的,要是自己來啊,這一路得多辛苦。”

孟言感謝地彎了彎唇:“是啊,多虧有你。”

四十多斤重的行李被小劉扛在肩上,好像扛著一袋輕飄飄的棉花,走路都帶風。

娃娃臉,板寸頭,笑起來時眼睛眯成一條彎縫,孟言第一次見到劉國新的時候還以為他未成年,實際上比她還大三歲,今年二十一了!

要麽怎麽說緣分很強大呢,這位劉國新同誌是部隊嚴政委的通訊兵,嚴政委又比江少嶼高半級,兩人關係密切,像兄弟一樣親密。

劉國新說部隊裏他最佩服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嚴政委,另一個就是江參謀長。

“哦?這是為什麽?”孟言尋了塊幹淨的地麵坐下,掃了掃灰示意劉國新也坐。

還有半小時才能上船,這會兒隻能聊聊天打發時間。

劉國新放下行李,腰板挺得直溜溜的。

“嚴政委是我的領導,我敬佩他,尊重他,江參謀長雖然不是我的直屬領導,但我同樣欽佩他。嫂子您不知道,六七年那會兒,項山有一條軍事要地的重要隧道修建,後來隧洞工地搶險,人手不夠,我們部隊的軍人也去了大半,那時候參謀長還不是參謀長,是個小軍官,他其實用不著一塊兒去,可他還是去了,去跟戰士們一齊勞動,結果剛去沒多久山塌了,全場二十二個人全部陣亡。哦不,不算陣亡,就是全都被土埋了,唯獨參謀長從廢墟裏爬出來,忍著傷痛把受傷的戰士們一個一個拖到軍車上。”

“大黑天啊,山路陡峭,一邊還是懸崖深穀,就這樣忍著痛開了三個小時的車到醫院,可咱參謀長愣是忍著一聲不吭,還是醫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一查,哬!再拖啊,都能去見閻王爺了!”

孟言眉心一蹙:“那他後來沒事吧?”

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句廢話,如果有事的話,自己千裏迢迢來培蘭島難不成配陰婚?

“沒事,還活著呢,連醫生都感歎,說參謀長運氣好,肋骨斷了兩根還能撐著開三小時車,這要換了一般人,嘖……參謀長忒狠了!”

真狠啊,是個狠人。

“他真厲害。”孟言想半天隻吐出這麽個詞。

再多華麗的言語都無法描述江少嶼的強悍,孟言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來——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男人將會是相伴她下半輩子的人。

馬上就能見到他了,到那時,會是怎樣的場景?

“不說了!嫂子,船來了!”

烏泱泱的人嘩啦一下站起來,挪動著往前擠。

作者有話說:

俺們男主是鐵血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