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溯愛
言溯平靜抬眸,看向審訊室牆壁上的玻璃。這一麵不透光,看不到外邊的情景,玻璃上有一層他的光影,模糊而微涼。
燈光柔和,看得見他高挺的鼻梁,眼睛的輪廓太深,以致眉毛下隻留了一汪深深的黑影,看不清眼眸,黑漆漆的。
玻璃的薄影中,他頭上的白色繃帶格外顯眼。或許是繃帶綁得太緊了,他頭有些疼,像被一雙鐵手緊緊攥著,耳朵嗡嗡直響。
他看不清自己的臉,驀地想,毀掉它,換一張也不錯。她應該不會介意他的容貌。如果,這次他還回得來……
萊斯關門坐下,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目光緩緩聚焦在萊斯臉上,那是一張懷疑卻認真的臉。
對視幾秒,萊斯覺得不管如何,審訊的畢竟是個病人,纏著繃帶,麵色蒼白。隻不過即使是剛從病**揪下來,言溯看上去依舊堅毅沉靜,坐姿挺拔利落。因剛從醫院出來,更加幹淨清爽,精神不錯,絕無頹廢之態。但明顯,興致不高。
萊斯為了保險,開口詢問:“,你現在說的話都是在清醒狀態下嗎?”
“是。”一貫的簡潔。
“迄今為止,死亡和消失的人,你都認識或見過?”
“是。”他看上去很配合。
“蘇琪死亡現場的槍支上為什麽隻有你的指紋?”
“為了自保,我當然會奪槍。她手上應該塗了膠水,但被福爾馬林腐蝕了。”這麽一看,他其實沒那麽配合,而且腦子轉得相當快。
萊斯預感到不會輕鬆。雖然言溯的腦子被撞了,但思路清晰敏捷得可怕。
洛佩茲接著問:“傳送帶呢?”
“蘇琪撞開的,我想去關,關不了。”
妮爾抬眉:“所以你當時試圖救一個想殺你的人?”
言溯有條不紊:“你們做警察的很清楚。”
即使警察追捕在逃的人,也會盡量不殺死對方
“蘇琪為什麽要殺你?”萊斯補充問題。
言溯:“這是警方應該調查的。”
萊斯被他堵了,換一個說法:“據我們所知,性幻想案發前不久,蘇琪去過你家?”
“對。”
“幹什麽?”
“問holygold俱樂部的事,讓我幫忙找幼師小姐和米勒先生。”
“5位受害者中的兩位?”
“對。”
“為什麽?”萊斯緊追不舍,“之前你說蘇琪是殺死這5人的凶手,.,凶手為什麽上門請你去找受害者?”
“陷害我。”
“她為什麽要陷害你?”
言溯淡淡看他,重複一句:“這是警方應該調查的。”
萊斯沒法了,看向周圍的同伴。
妮爾接著問:“.,我們知道蘇琪去過你家,但不知道原因。你剛才說的原因,有沒有撒謊?”
“沒有。”
“我們要如何相信你?”
“甄別對錯的責任在你們,不在我。”言溯神色寡淡,那話的意思等同於“愛信不信”。偏偏被他說得還格外有道理有禮貌。
妮爾停了一秒,萊斯問:“但蘇琪死了,無人對證。.,你認為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麵色不變,清清淡淡:“主觀性問題,拒絕回答。”
萊斯抬抬眉梢,他算是弄明白言溯為什麽不需要律師了。進來這麽久,三人審訊一人,他每個問題都答得滴水不漏。
邏輯條理,法律條文,職責權限,他樣樣清楚,哪裏需要律師?
問了這麽久,他有禮有度,從容不迫,話語簡潔有邏輯,用詞正式又嚴謹。小到語調脾氣,大到坐姿態度,無一不在潛移默化中透著淡雅條理,甚至極高的涵養與家教。
bau的每個成員都清楚,這樣的人,要麽是極度坦坦****、心無塵埃;要麽是極端心理強大、擅於偽裝。
若是後者,那將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洛佩茲沉默良久,忽然問:“為什麽不告訴我們,性幻想案裏死的成年人,全部都是你在silverland糖果屋城堡裏見過的人?而現在可以說,城堡裏你見過的人,都死了。”
言溯不置可否:“真正的管家先生,還有......甄愛,他們都沒有死。”
“他們都失蹤了。”妮爾說,“你說演員和管家是假扮的,但演員死在性幻想案裏,威靈島警方發現管家也不見了。現在,最後一個人,甄愛小姐也失蹤了。”
言溯淡淡的:“所以?”
萊斯:“.,你見過的這些人都死了,你沒什麽想辯解的?”
言溯烏黑的睫毛垂下來,默了半晌,複而抬眸:“願上帝保佑他們!”
萊斯:......
言溯說完卻想起那次去紐約,他也說了這麽句話,歐文低聲嘟噥“騙子,他才不信上帝”。那時,和他還不熟的甄愛坐在車窗旁,撫著被風吹亂的長發,低著頭淺淺笑了。
他愣了一秒,不明白這種時候腦子裏怎會冒出那麽久遠的畫麵。原來在那時的不經意間,他已經注意過她的笑容,很淺,很小心。
意外的回憶讓他突然有種如獲至寶的唏噓感,仿佛他們之間的回憶又多了一層。
他沉默而無聲地回想了幾遍,又聽萊斯問:“據cia的情報,這些人都和當年的10億美金失竊案有關。而盜取10億的alexlace是你的好朋友?”
出於審訊製度,萊斯無法把話問得更明顯,但聰明如言溯,不可能聽不出他的意思。
事到如今,言溯不得不佩服亞瑟和伯特給他布置的這麽大一盤棋。
他眸光閃了一下,茶色眼珠靜悄悄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我給你們總結一下。”
即使被逼到這種地步,他的身上仍然雅致與氣度俱在,語調不徐不疾:
“現在的情況是,你們懷疑我參與了當年的銀行盜竊案,所以殺了silverland上所有和當年失竊案有關的人。另外,我是一個極度可怕的性虐變態,我虐待並殺害了silverland上的幸存者。之後我把罪名推給蘇琪,然後殺了蘇琪滅口。是這樣嗎?”
他分明波瀾不驚,卻隱隱給人氣勢全開的壓迫力。
一番話說得太完整,幾乎囊括了他們對他所有的懷疑,所以他說完後,好半天沒人接話,審訊室裏一陣詭異的沉默。
萊斯低下眼眸,揉了揉眉毛,洛佩茲則歪頭摸著脖子,神色尷尬,說:“.,我們隻是......這是我們的工作。”
“我知道。”他很大度的樣子,卻帶著平平靜靜的淩厲,“但很可惜,你們沒有任何證據。silverland的事沒有證據,不然cia早讓我從醫院裏秘密消失了。性幻想案子,也沒有證據,不然你們就不會費心坐在這裏聽我打擊你們可憐的問訊能力了。”
邏輯分析強大,自信得近乎囂張。
對麵的三人被他說中了,相對無言。
言溯的眼睛裏滿是冷靜:“我的生物鍾計時,現在過去45分鍾了。我隻給你們1個小時,接下來你們還能扣留我23小時,但這些時間我交給律師。所以,”他緩緩靠近椅子裏,“最後15分鍾,你們有什麽別的有效的問詢方式?”
他不動聲色地張揚起來,讓麵前的人略顯措手不及。
萊斯他們三人麵前放著平板,方便讓外邊的rheid、史密斯還有庫珀交流。可到了現在,外邊的人還沒發現任何異樣。
在靠進椅子之前,言溯坐得端正筆直,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多餘的肢體語言,麵部表情也冷淡疏離,唇角、眉梢、眼珠、瞳孔,全無異樣。
毫無破綻,無懈可擊。心理素質好得不像話。
他們早料到審訊一個同行是多麽的難,但沒料到審訊言溯會困難到這種地步。
庫珀立在玻璃窗外邊,抱著手蹙眉:“rheid,他突然不配合了,而且......他在刺激他們。”
rheid不作聲,盯著玻璃裏的四人,深深皺眉思索著。
史密斯立在一旁,疑惑:“剛才,審問.的任務是誰分配的?”
“沒有分配,”庫珀說,“是.自己申請讓他們三個問話的。”話說完,他隱隱覺得哪兒不對,可又說不出是怎麽回事。
rheid拿出手機劃了幾下,審訊室裏三人的平板上出來一個提示:“aizhen”
萊斯問:“甄愛是你的學生嗎?”
這下,言溯回答前明顯思考了一下:“不是。”
“你那天為什麽撒謊?”
“想把她帶在身邊,一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他回答得相當坦率。
妮爾補充:“從現場看,她是殺死歐文的最大嫌疑人,你覺得呢?”
“85%的可能。”他實話實說,表情淡定。
妮爾微微眯眼,看了他半晌,提議:“我問你一些問題,你隻回答是和否,可以嗎?”
言溯眸光挪到她臉上,靜靜的,考慮了一兩秒:“可以。”
話音一落,妮爾不給他任何時間,立刻開始問題:
“你認為把歐文和甄愛逼到絕路上的人,是你說的蘇琪背後的神秘人嗎?”
“是。”
“神秘人殺蘇琪是為了滅口?”
“否。”
“是為了陷害你?”
“是。”
“你認為寄黑色照片的是那個神秘人?”
“是。”
“甄愛今天穿的白色裙子?”
“是。”
“你喜歡白色?”
“是。”
“你認為甄愛是那個神秘人的同夥嗎?”
“否。”
“神秘人放炸彈是為了消除痕跡?”
“否。”
“是為了泄憤?”
“是。”
“這張黑色的照片是你寄的?”
“否。”
“你知道甄愛在哪裏嗎?”
“否。”
“甄愛喜歡吃甜食?”
“是。”
“你喜歡黑色?”
“是。”
“甄愛是你的學生?”
“否。”
“她是你的性幻想?”
“......”言溯盯著她,眼眸幽幽的,一動不動,
“請回答,她是你的性幻想嗎?”
“我沒有幻想過性......”
被打斷。
“請回答是與否,甄愛是你的性幻想嗎?”
“,回答。”
“......是。”
“你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嗎?”
“私人問題拒絕......”
再次被打斷。
“請回答是與否。”
“你和她發生過性關係嗎?”
“是。”
“是在性幻想案之後嗎?”
“是。”
“你受了性幻想案的影響?”
“否。”
“對以前的你來說,和女人發生性關係,是不可想象的?”
“......是。”
“她和性幻想的案子有關?”
“否。”
“你們今天早上發生性關係了?”
“……是。”
“她是你的學生?”
“否。”
“你喜歡黃色?”
“否。”
“你曾指導過她幹什麽事嗎?”
“否。”
“你認為她是性幻想案的殺手?”
“否。”
“你認為她是神秘人?”
“否。”
“你現在還認為視頻中的女性死者是神秘人搜集的一整套性幻想?”
“是。”
“你認為甄愛包含在這套性幻想中嗎?”
“……是。”
“你很小的時候,你的母親酗酒?”
“請回答。”
“......是。”
“你仇恨女性?”
“否。”
“你的繼母曾經體罰你?”
“......是。”
“這時你的父親會保護你?”
“是。”隻言片語的問題把兒時的**剝開,他依然淡靜如水,不起一絲漣漪,沒有憤怒,不帶悲哀。修養詮釋到淋漓盡致。
“你仇恨女性?”
“否。”
“你認為甄愛是那個神秘人的最終性幻想嗎?”
“......是。”
“你愛你的父親?”
“是。”
“你沒有親密的女性朋友?”
“是。”
“你討厭和女性身體接觸?”
“不僅是女……”
“是與否?”
“是。”
“甄愛是你的最終性幻想嗎?”
“甄愛是你......”
“是。”
“你是那個神秘人嗎?”
“否。”
“你知道甄愛在哪裏嗎?”
“否。”
他飛快地回答完,畫上句號,“到此為止。”
而妮爾剛好問出下一個問題:“你認為甄愛被關進黑屋了嗎?”
但兩人同時發聲後,言溯沒有再作回答。
審訊室裏再度陷入靜謐,言溯目光平靜,看了妮爾好幾秒,疑似讚賞地說:“你很會問問題。”
妮爾微微笑了一下:“我以前做過專業測謊。”
“看出來了。”言溯點點頭,“一套問題的次序頻率、幹擾校正、排除矛盾都設計得非常合理。”
妮爾訝了一秒,沒料到言溯竟把她這串問題的結構全看清楚了,那剛才他的回答是真是假。
眾人已無話可問,問訊暫時中止,但言溯仍然因為嫌疑太大而滯留在警局,不能自由行動。
作為頭兒的庫珀特工很頭疼,一方麵言溯完全符合他們對性幻想案凶手的畫像,加上蘇琪死亡甄愛失蹤,他的嫌疑更大。
按照死者都是言溯見過的人這個定律,他們推測失蹤的甄愛很可能性命不保。可現在完全沒有她的下落,就像人間蒸發了。
另一方麵,幫助cia調查holygold俱樂部的rheid和史密斯也沒有任何進展。
案子所有的調查和線索擰成了一團麻,疑點重重,似乎隻有一個出路——言溯。
隻要言溯是凶手,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可唯獨沒有證據,這點bau很清楚,言溯更清楚。
上次之後,警察一直在言溯的城堡附近盯梢,沒有異常;今天的搜查也沒發現異樣。
他們最多能扣留他24小時,在那之前,如果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就要放言溯走。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審訊上,要麽讓言溯自己開口承認,要麽他們在審問中讓言溯露馬腳。
可誰都知道,無論是哪種,幾乎都不可能。
小組成員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也沒想出好的方案。
像這種確定鑿鑿某人就是凶手卻偏偏不能捉拿歸案的時刻,bau曆史上也遇到過。他們也知道,有些高智商的犯罪就是這樣,你毫無辦法,隻能被動地等待對方出現紕漏;隻能等他下一次犯罪的時候留下證據。
言溯立在走廊的盡頭,望著窗外的夕陽,深邃的眼眸裏倒映了溫暖的落日餘暉,可那麽荒蕪。
他其實想象得到甄愛現在的情況,一個人,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裏,警惕又緊張,害怕又期望,在想:阿溯怎麽還不來救我?
或許,她哭了。
正想著,麵前遞過來一杯咖啡,妮爾特工搖了搖紙杯:“今天晚上估計睡不成覺了。”
言溯搖搖頭:“不需要。我很清醒。”
妮爾聳聳肩,收回杯子,自顧自喝著自己的另一杯:“.,甄愛小姐是你的……?”
“未婚妻。”他答。
“你不要擔心,她會沒事的。”妮爾安慰。
言溯淡淡的:“我知道。”
妮爾一愣,覺得疑惑,卻沒有問;沒想言溯突然問:“妮爾特工,你認為我是這一切的幕後凶手嗎?”
妮爾再度愣一下,隨即笑了:“.,我們認識了那麽多年,我很相信你。但我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必須的,希望你不要覺得……”
“我明白。”他打斷她的話,很快問,“我等不了20幾個小時了,不然別人會先找到她。你能幫我離開這裏,而不被警察追捕嗎?”
妮爾訝異:“什麽?”
言溯緊緊盯著她,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甄愛並沒有被那些人囚禁起來,她被歐文藏起來了,他們也在找她。我必須在他們之前找到,不然……”
妮爾不明白:“可你不是說她被寄黑色照片的人關進黑屋子了嗎?”
“沒有。”言溯的眼眸幽暗下來,“如果他們抓到了甄愛,根本不會給我寄黑色照片,那反而會轉移警方對我的注意力,因為仔細一查就會發現不是我寄的。
歐文中了那麽多槍,處處避開關鍵部位,是泄憤;後來的爆炸,更是無處發泄的憤怒。原因很簡單,歐文非常成功地把甄愛藏了起來,正因如此,惹怒了那個人。
他才死得……那麽慘。”
妮爾聽完,瞠目結舌:“那你的意思是,你知道甄愛現在在哪裏?”
“嗯。”言溯望向窗外,眼睛裏一片寂靜,“歐文說得很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測謊啊問題設計啊之類的這裏就不概述了,親愛的係列裏《親愛的弗洛伊德》會提到這種問題設計的,嘿嘿。那個男主應該是一個神經病醫生(故意這麽歪真的沒問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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