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爺

驕陽如火,烈日炎炎,大地似蒸籠。

連院子裏的知了也口幹舌燥,悻悻的息了聲兒,即便有不服氣想要一展歌喉的,也都是中氣不足,在旁的知了無聲的嘲笑中隱到了陰涼處重新蓄力。

天氣熱的能把人蒸熟,元青菲原先屋子裏的兩盆本就蔫蔫兒的梔子花連最後一絲綠意也消失不見,也不知是不是被熱死了。

元青菲覺著,再這樣熱下去,自己也要被熱死了。

或許是年幼長身體的原因,她頭上的傷口恢複的極快,她原本擔心的傷口發炎並沒有出現,元青菲不禁暗自慶幸自己運氣不錯。

隻不過日常生活中也是有不少煩惱,讓她原本吃了睡睡了吃的舒服日子稍稍有些鬧心。

其一是頭上的傷口正在愈合,癢得厲害卻不能撓。

其二是半個月沒洗頭沒洗澡,身上難受的很,在她的命令威脅下,一直怕她著涼生病而不肯讓她洗澡的杏珠才小心翼翼的給她擦了一次身,頭怕感染自然是不能洗的,每日在傷口敷的藥膏讓她整個頭都有種說不出的怪味兒。

其三是屋子裏熱的喘不動氣,卻依舊不敢開窗透風——沒法子,身體的確弱的風一吹就病。

其四卻是家裏的那些“好姐妹們”每日辰初便輪番過來“探病”,擾了她的好夢。

“小姐!”仿佛不知“熱”為何物的杏珠聲音歡快的進了元青菲養病的裏間,在外麵跑了好幾趟的她並沒有大汗淋漓,隻是額頭有些許細細的汗珠,和隻是躺著卻衣裳都快濕透的元青菲大為不同,讓元青菲深深的覺著不平。

“怎麽了?”元青菲聽她聲音歡快,不禁也露出笑意。杏珠是個有些沉悶的性子,極少像現在這般活潑,平日裏家中的人和事都是她故意套話套出來的。

“小姐,老爺從濟南府回來了!還帶了一車上好的絲綢回來,您和太太每人都有兩匹呢,奴婢瞧著每匹顏色都是極好的,小姐您可以裁新衣了!”杏珠神色頗為高興,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新衣服穿了呢。

元青菲這些日子已經知道,家裏實在拮據得很,再加上家裏管賬的是高姨娘,她跟陳氏的日子更是不好過,不用說買布匹裁新衣了,就連看病抓藥的銀子都沒有。若不是陳媽媽當了陳氏的陪嫁,隻怕自己和陳氏的藥早就斷了。

杏珠到底還是孩子心性,隻是她並不真的是一個九歲大的孩子,新衣裳對她而言沒有半點的吸引力,倒是杏珠身上的衣裳已經洗的發白且不合身了,該給她做一身新的。

至於那位“老爺”,鑒於自己上一世有一位“好”父親的經驗和這一世腦海中零零散散的印象,她是連見都不願意見的。

正好自己有傷在身,不去請安也說得過去。

杏珠看出元青菲雖是笑著,卻並沒有真正的笑意,她不由斂了笑容,有些不解的問道:“小姐不喜歡?”

元青菲笑了笑,道:“喜歡。老爺出門有多久了,我記不清他是何時走的了。”

“有大半個月了。”

“為何去的濟南府?老爺身邊的人怎麽說的?”

“老爺身邊的小廝和張媽媽都說是去會友,臨走時還帶了重禮,高姨娘為此還和老爺發生爭執了,說家裏都揭不開鍋了,老爺不能總往外送銀子。”

杏珠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說,雖然這些事小姐以前是知道的,隻是近些日子好像老忘事兒,就連很多一個月前的事兒都不記得了,甚至有些習慣與以前也是不一樣的,比如說,小姐不用瓷枕而讓她做了個軟和的棉枕。

她看了看小姐依舊纏著紗布的頭,覺得小姐好可憐,頭上的口子那麽大,能醒過來就很不錯了,忘了以前的事兒也正常。

元青菲看著杏珠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虛。

虧得貼身伺候她的丫鬟是有些木訥認死理兒的杏珠,換了旁人早就要懷疑她了。

不過聽了杏珠的話,元青菲卻有些疑惑。

經過她半個月的探詢,元四老爺應當是個極重視仕途之人,他並沒有功名在身,又沒有大把的銀子來交際,平日裏多數時候都在書房用功讀書,想要在今年八月的鄉試中得個舉人回來。

這眼看著就要到八月了,元四老爺不但不“埋頭苦讀”了,反而出去會友去了,這實在是不太正常。

不過她倒也沒有過多的去想這件事,隻要不涉及她的切身利益,她就不會在這件事上多花費精力。

倒是陳氏那邊並不太平,她這些日子咳血倒是減輕了,卻開始身體發熱,吃藥也不見好。她雖然也知道了大夫說的活不過兩三個月的話,卻總是希望陳氏不要這麽快就去了,才三十多歲的人,本應是身強體健之時,病成這樣讓元青菲很是心疼。

“太太那邊如何了,今日吃了多少飯?可有咳血?退熱了麽?”

“隻吃了小半碗粥,今日沒咳血,隻是退熱的藥喝進去又都吐了,陳媽媽按您前幾日說的,給太太用清酒擦了身,應當是很管用的,已經不像昨日那麽熱了。”

“這就好。”陳氏如今已經喝不下藥了,她的身體幾乎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而她自己卻並不當回事,反而近來心情越來越好。

這種感覺很奇怪,元青菲總覺得陳氏對生死有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偏好,或許活著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而死亡則是一種解脫。

這應當是與她的經曆有關,元青菲不知曉陳氏的心結,更沒有辦法打開陳氏的心結。更何況,到了這種地步,即便陳氏解開了心結,她也沒多少日子了。她希望陳氏最後能走的平和安詳,因此並不想打破現有的一切。

到了下午黃昏時分,元青菲正自己強撐著在屋子裏來回走動活動身體,半個月不下床,如今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綿軟的很。

這樣子下去可不行,身體素質太差很容易生病,說不準一場風寒之症就能要了她的命。

要多鍛煉才行,至少要省些請醫問藥的銀子,自己現如今可以說是窮的叮當響。

正扶著牆走著,忽聽外頭杏珠恭敬的聲音:“給老爺請安!”

元青菲聽到一個男子“嗯”了一聲後,便一個激靈的以最快的速度爬到床榻上,渾身的綿軟都似乎一下子嚇跑了,隨後順手扯了被子往身上蓋——她可是以重傷未愈的理由不去給外出歸家的四老爺請安的。

等她躺好便聽到元四老爺道:“八小姐身體如何了,傷的很重?你進去通稟一聲,我進去瞧瞧她。”

元青菲這才意識到,元四老爺作為男子雖是父親,卻也不會隨意進出女兒閨房的。看來她想要完全適應這裏還需要一段時間。

杏珠低聲應了聲是走了進來,見元青菲躺在**,便輕聲道:“小姐,老爺來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元青菲有些漫不經心的道:“我這不是受了傷嗎,就不起身了,你讓老爺進來吧。”

杏珠聞言愣了片刻,她是知道元青菲身體的恢複情況的,明明是已經能起身了的,怎麽偏不起來?以前小姐最怕老爺了,甚至隻要一聽到老爺的聲音就要立馬站直站好,生怕被老爺罰,得老爺一句誇獎會高興上好幾日。

如今怎麽變了?

不過小姐不怕老爺是最好不過的了,省的一見老爺緊張到連話都說不好,會熱的老爺格外不喜。

杏珠很快便領了元四老爺進來。

元四老爺原本是不想來的,他可是這個家的當家人,自己外出歸來,陳氏母女倆不但不去給他請安,反而要他來探望,又不是病得要死傷的沒命了,這般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實在是不願意看見這一老一小兩張臉。

不過高姨娘那個識大體的硬是把他給勸來了,說什麽家和萬事興,一家人之間就應當互相體諒互相照顧,兩個人確實一個病重一個重傷,他應該來瞧瞧。

先前他去了正房,陳氏躺在**規規矩矩的請安,臉上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又一直不停的咳嗽。自從成親陳氏就是這幅模樣,冷冰冰的,病怏怏的,雖是樣貌不俗,言談舉止亦是大家氣度,他卻依舊覺著家裏的妾室丫頭都比她強。

他是片刻也不願在這屋子裏多呆,,隻說了兩句他便出來了。

一來屋子裏一股子難聞的藥味兒,他覺著晦氣惡心。

二來陳氏如今瘦的嚇人,臉瘦的隻剩下雙大眼睛,一雙手看起來更是皮包骨頭,沒有一丁點兒肉,他覺著?得慌。

現在進了女兒的房中,屋子裏也因著沒開窗而有些發悶,也有淡淡的藥味兒,而且女兒也是麵色蒼白瘦骨嶙峋的模樣。

看著她們的這個樣子,元四老爺就來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虐待她們母女倆呢!

元四老爺一向與陳氏母女不親近,尤其是陳氏。

剛成親那會兒,嫡母元老夫人說自己娶的是她的一個遠方表親的女兒,大家閨秀,隻是父母沒的突然,無依無靠才不得不下嫁。等他揭了蓋頭,果然是端莊秀美的大家閨秀,隻是冷著臉讓他十分不自在,於是新婚之夜他便宿在了通房荷香房裏。隻是遠在京都的元老夫人得知後,震怒異常,特意派了貼身的媽媽過來東平盯著,二人這才勉強圓了房。後來行房也多是草草了事,再後來他便幹脆不進陳氏的房裏,納了好幾房美妾,日子過的十分的舒坦。

如今這母女兩個又開始給他找不自在了。

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女怕他怕得要死,問句話半天答不上來。哪像阿紫,口齒伶俐,詩詞都背的極好,還跟高姨娘學會了彈琴。就連年紀最小的阿白都能背詩了,還給他繡了個荷包。

他這個嫡女倒好,什麽都不會不說,他回來了也不去請安,甚至他來了她也不知道起身問安。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