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疑惑
這架琴因為荒棄了許久,琴音已然變澀,又沾了許多的灰塵,手感自然是極差的。
但元青菲並不在意這些,她的琴技可以說是一流的,就算是把廢琴,她也一樣可以奏出動人心弦的曲子。
她在意的是,此處沒有處心積慮的謀害,除了杏珠,就隻有遠遠跟著的四個小廝,無人知曉她的過去和現在,她可以放心的彈奏。
寺裏香煙緲緲,萬籟俱寂,正是彈琴的好時機。
元青菲試好音,站在石桌前,雙手撫上了琴弦。
清揚而悠遠的琴音頓時飄散開來,有一種透人心扉的寧和與安然。
悠揚的琴音緩緩的在指尖流淌,透過寺廟裏斑駁的高牆往遠處飄去。
不過,元青菲到底是有所顧忌的,不敢拿出自己的全部實力,亦是不敢久彈,隻彈了半首曲子便作罷。
她把手從琴弦上收回,又抬起來伸向杏珠,想要用帕子擦擦手,等了半天也不見有反應,抬頭一看才發現,杏珠已經癡了。
元青菲對這一幕十分的熟悉,前世演奏時台下的聽眾大多都是如此表情的,往往都是沉浸在美妙的琴聲中不可自拔,這是為何演出完一兩分鍾後才會響起雷鳴一般的掌聲。
她苦笑著搖搖頭,覺著日後要讓杏珠經常聽琴才行,若不然她這樣呆愣著很容易露餡兒的。
她剛想喊醒杏珠,卻見有人遞過來一條潔白的絲帕。
元青菲一怔,順著伸過來的胳膊往後看去,這一看卻嚇了一大跳。
“陸徵?!”
元青菲此刻特別想揉揉眼睛,以證實眼前出現的人隻是個虛幻。
但她此刻兩手均都沾滿了灰塵,根本沒有法子揉眼睛。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身體的其他動作,比如迅速後退和眼神不善。
杏珠被元青菲的聲音驚動,立即清醒過來,一見是陸徵,頓時嚇得臉色發白,渾身都有些發顫,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將元青菲擋在身後,牙齒打顫的道:“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元青菲見狀心底微暖,她就知道杏珠一直都是真心護著她的。
陸徵收回遞帕子的手,見元青菲主仆兩個俱是一副見了鬼一般的防備姿態,聲音冷漠的道:“我若是想殺你們,那四個根本攔不住我。”
元青菲知道他是說正在往她們身邊靠近的四個會些功夫的小廝,她也覺著那四個人根本不是陸徵的對手,且不說他的武功到底如何,隻看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的自信,就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她微低著頭不動聲色的將陸徵打量了一眼一身簡單之極的墨青色杭綢直綴,腳上一雙做工精細的黑皮高筒靴,整個人身形頎長而挺拔,身姿筆挺,刀削似的臉上五官俊朗清逸,氣質清冷而淩厲。
是與廖宜昌的溫潤儒雅截然不同的美男子。
當然,也與那日的狼狽不堪截然相反,他不穿黑色夜行衣時更像是一個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縱橫捭闔的將軍。
當然,陸徵看起來頂多十六七歲的模樣,自然是不可能商場當將軍了,頂多是手裏的人命比較多,這才會煞氣較重。
元青菲想到這兒,便將渾身都在哆嗦的杏珠拉到自己身後,又示意那四個小廝自己無礙,這才抬起頭平靜的拱手道:“多謝!”她是對陸徵遞帕子表示感謝,眼神裏卻沒有一絲謝意。
一張精致如玉的臉映入陸徵的眼簾,陸徵這才發現,這個僅僅十歲的小姑娘容貌極美,但下一刻他就將這絲感覺拋擲腦後。
他見過不少美貌女子,也有比元青菲更美更嬌豔的。
相比於她的美貌,更能吸引他的是她的琴技。
自從母親死後,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聽到過這樣動聽的琴音了。
似是冷酷無情卻又似是飽含深情,明明隻是身處一隅茅亭,卻讓人恍若置身於泰山巔頂,明明是草枯木衰,卻總覺著下一刻就是穿暖花開。
一把廢琴就能奏出這樣動人心魄的曲子,足見撫琴人琴技之高超,心境之廣闊。
可問題是,自從陸徵從清泉寺逃脫後,他已經讓手底下的人將元青菲查了個底朝天。
元青菲,年十歲,性格綿軟懦弱,對姨娘庶姐的話十分的順從,為人呆笨,迄今連字都不曾認全。
父親元學宏為當朝元閣老的第四子,庶出,好逸惡勞,喜鑽營,不受家族待見。
母親陳氏,閨名靜然,是原威國公的唯一嫡女,她國色天姿,才貌雙全,曾經名動京城,威國公被革爵流放後,她嫁給了元學宏,性子冷漠固執。
身邊隻有一個呆頭呆腦的丫鬟,今年年初元老夫人才派了個老媽媽來貼身伺候,教導她長大成人。
如今家中把持庶務的是個姓方的姨娘。
但據陸徵所查,陳氏並沒有教過元青菲琴技,不僅是琴技,其他方麵亦是不曾教授過。
整個東平縣的人隻知元四太太容貌絕美,體弱多病不喜出門,卻無一人知曉她琴棋書畫皆通。
可見陳氏從不曾在她嫁給元學宏之後顯露過自己的才華,甚至連她的女兒亦是不知自己的母親幾乎是樣樣精通的。
那元青菲的琴是誰教的?難道是方姨娘?
陸徵在這一刻覺著自己手底下養的人全是廢物,連個毫不設防的十歲孩子的基本情形都摸不清楚,日後想要在京城立足簡直是癡心妄想!
還有那日在清泉寺裏,那樣的冷靜機智,敏銳果決,刀架在她脖子上,鮮血外湧時她仍舊能平靜從容的與他討價還價,自己保命的同時還不忘救那個蠢到家的丫鬟。
時至今日,他依舊記得她當日清澈明亮又充滿睿智從容的眼神。
這是一個十歲孩子的眼睛,卻不是一個十歲孩子的眼神。
下頭的人密查的結果竟然是元青菲性子懦弱,為人呆笨!
這到底說的是她,還是她身邊的那個笨丫鬟!
她今日看見自己的第一眼是戒備警惕,隨後很快便恢複平靜,但她眼神裏的疏離依舊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戒備。
這樣看來,似乎又像是一個竭力掩飾自己慌張震驚的孩子。
陸徵遞帕子本就有試探之意,此刻卻越發的迷惑了。
他是一個有疑問就會立即去解決的人,若不然疑問積攢多了會在他心裏形成一個死結,從而極大的影響他的判斷力。
“你從幾歲開始學琴?學了幾年?”
陸徵冷漠低沉的聲音讓元青菲渾身一僵。
沒想到自己今日第一次撫琴就被他逮個正著,還問這樣根本沒法子回答的問題。
他敏銳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看穿,仿佛要剝掉她披著的這一層十歲孩子的皮,露出她已經年近三十的靈魂。
更可恨的是,杏珠此時竟然一時一臉疑惑的看著她,那神情仿佛也是在問“小姐何時學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