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好
陳媽媽終究是沒有攔住那群姨娘庶女們,寬敞的屋子裏很快便站滿了花紅柳綠的女人和孩子。
元青菲看著這來者不善的烏泱泱的一群女人們,不禁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這些個姨娘孩子養在家裏,定然沒有個安寧的時候,而且想要她命的人應該就在這些人當中了。隻是她掃了一遍屋子裏的人,腦海中除了幾個畫麵外便什麽也沒有了,她現在對這些人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曉誰是誰。
一群人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麵子上總要過得去,因此俱是屈膝行禮,口中喊著“給太太請安”“給母親請安”。
隻是陳氏連做做麵子都不願意,眼神銳利,麵色冰冷,一言不發,隻拿眼睛毫不客氣地審視著,那目光像是在看牲口一般。
她並不懦弱,隻是因為心死無生意而對任何事都十分的寡淡,若是有人想要害死她,她不僅不會去追究還會平靜的去成全人家,可若是想害死她的女兒,她就不會那麽好說話了。她早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可是女兒什麽也不知道,她應該平安快樂的長大。
元青菲沒想到陳氏還有這樣的一麵,被她犀利清冷的眼神嚇了一跳,陳氏此時的神色倒也頗有當家主婦的感覺。
姨娘庶女們卻早就習慣了陳氏的冷淡,自顧自的站起身。
荷姨娘今日來太太房裏,故意穿了件嶄新的湖藍色繡荷花的褙子,見陳氏神色冷淡的能結出冰一般,不禁低頭撇了撇嘴,心裏有些不屑。
這位自從嫁進來就沒露過笑臉兒,如今病的隻剩下半口氣兒了,依舊天天端著個大家閨秀的架子,臉冷的越發厲害了。生的好看又如何,才女又如何,還不是一樣不受老爺待見?說起來還不如她這個從小伺候老爺的丫鬟受寵,不過,說起受寵,誰也比不過眼前這位高姨娘。
高姨娘一身白色衣裙,她的衣裳同屋子裏的其他女人穿的褙子都有些不一樣,肩和腰都收的恰到好處,使得她的腰身纖細,胸部豐盈高聳,再加上她本就生的漂亮,往那兒一站,立刻讓人有一種鶴立雞群之感。隻是她雖是漂亮,卻因為身上有種掩蓋不住的風塵之氣,無端端便讓人生出輕視之心。
“姐姐可是好些了?妹妹們一直掛念姐姐的身體,又聽說小青也搬來您這裏住,妹妹們就一起商量了過來看看,姐姐可莫要嫌我們吵。”高姨娘聲音輕柔,臉上掛著嬌媚的笑容,神情顯得真摯誠懇,姐姐妹妹的說的極為親熱,仿佛剛才硬要進來攔都攔不住的人不是她。
若是男子,隻看她的笑容聽她的聲音便會生出憐愛之心。可惜陳氏連自己性命都毫不在意,更不會在意一個女子的音容,當下毫不客氣的道:“我確實嫌吵,你們沒事都回吧,我累了!”說完便咳了起來。
高姨娘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很快又恢複自然,像是沒聽到陳氏的話一般,看著躺在陳氏身側的元青菲關切的道:“那日我去看過小青,傷的可著實嚴重呢,怎的這般不小心,如今可是好了?說起來都是小姐身邊丫鬟的錯,照看主子如此不盡心,還是姐姐心善,要是換了旁人定是要發賣出去的。”
這位高姨娘和她身旁打扮的花枝招展卻冷著臉的女兒,便是元青菲剛剛醒來時見到的兩個人,不過元青菲此刻的注意力卻並不在這兩位“熟人”身上,而是在打量著另外兩位姨娘。
這兩人竟是雙胞胎姐妹,生的一模一樣,裝扮更是一樣的,雖然長相上不及那高姨娘,但是二人也算清秀。想不到自己的那尚未謀麵的爹竟是豔福不淺,家裏的女人俱是十分的亮眼。隻是雖說記憶中的所謂的爹長相頗為不錯,也沒有有雙生姐妹同時嫁給一人做妾的道理。
荷姨娘看不慣陳氏的冷漠,卻更看不慣高姨娘的假裝熱絡,當下故意驚呼道:“哎呀,太太,您咳得這樣厲害,可有請大夫來瞧瞧?高妹妹你現在管家,可不能讓太太就這樣病著!”
高姨娘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咬牙笑道:“姐姐可不是病了一日兩日了,大夫請了多少回了,藥更是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見好,妹妹我也不是神仙大羅呀,怎麽,荷香姐姐莫非有什麽好辦法能治好姐姐的病?”
荷姨娘聽得高姨娘直呼她做丫鬟時的名字,氣的渾身發抖,剛要反駁幾句,高姨娘卻不等她開口便一麵行禮一麵歡喜的道:“那就多謝荷香姐姐了,還是荷香姐姐有辦法!”
陳氏此時已經咳得說不出話,陳媽媽一麵輕輕的給她拍著背一麵端了一盞雪梨燉枇杷膏,想要喂陳氏吃下,誰知陳氏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屋子裏一片驚呼,元青菲顧不得自己有傷在身,強撐著坐起來扶著陳氏呼道:“母親!”
陳氏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也不去管屋子裏的姨娘庶女們,隻用盡力氣道:“把八小姐抱去西廂房,我病著……不好……”
陳氏雖說的不甚清楚,但屋子裏的人卻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怕把病氣過給自己女兒。姨娘們一下子都變了臉,拉著自己的女兒匆匆走了,生怕自己和自己的女兒也染了這咳血的病症,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元青菲雖然十分擔憂陳氏,但她此時也想起陳氏或許得的是肺結核,自己現在抵抗力幾乎是零,是應該離她遠一些的。
況且,自己如今隻是個傷的半死不活的九歲大的孩子,即便在陳氏身邊,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見陳氏屋子裏亂的不成樣子,隻得道:“秋月去看看,春月請的大夫怎麽還沒來,陳媽媽守著母親,哪裏也不要去。”頓了頓又對陳媽媽輕聲道:“枇杷膏先不用給母親喝了,沒有用的。”陳氏不管是不是得的肺結核,此時吃枇杷膏是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的,看陳氏的樣子,隻怕真的是……不好了。
秋月對年幼的八小姐的吩咐雖是有些不習慣,但依舊領命去了,陳媽媽驚訝之餘卻也是把話聽進去了。
事實上,她伺候陳氏這麽多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陳氏的病了,這枇杷膏也僅有安慰人心的意思罷了,於陳氏的病卻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而且不僅枇杷膏沒用,就連大夫開的方子抓的藥也已經沒有用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元青菲由個粗使婆子背去了西廂房,這西廂房平日裏雖不住人,卻是一直打掃著的,杏珠鋪了新被褥,元青菲十分疲憊的躺了上去。
她聞著略微有些黴味兒的被褥吩咐杏珠道:“今日天氣好,把我屋子裏的被褥拿到太陽底下曬曬,屋子裏多撒些醋,還有……”
她看了看杏珠,見她一副認真聽命的樣子,有些傷感的道:“以後不要去母親屋子裏了,也要離陳媽媽她們遠一些,盡量少與她們說話。”陳氏雖然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她的女兒了,但她的疼愛並不做假,如今自己這樣做,確實有些不孝。隻是她也沒有什麽法子,總不能都隨她去了的。
見杏珠眼中有著明顯的疑惑不解,怕她沒意識到這其中的厲害,隻得低聲實話實說道:“母親的病是會傳給周圍人的,若是染上了這種病,以咱們現在的條件……必死無疑。”
杏珠聽了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來,隨後卻又有些欲言又止。
元青菲卻是明白她的意思,歎了口氣道:“我也是沒有法子,若母親得的真的是那種病,咱們總不能都陪母親去了。母親今日剛見了我便又讓我挪到這西廂房來,隻怕她也怕過了病氣給我。”
她雖然也舍不得陳氏,但若真要說隨她而去,卻也是不可能的。她才來這幾日,即便陳氏再疼她,她對陳氏的感情也還是差著點兒的。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感情很好的母女,也不會隨母親一起亡故的,傷心欲絕倒是可能的。
“不過,還是要多談聽著點兒母親的病,讓婆子隔著簾子問了再來回了你便好。”她雖不能在陳氏床前侍疾,該盡的孝心卻不能少的。
杏珠聽了一一應下,眼中卻閃過憂慮。
元青菲此刻心中也有些憂慮,若陳氏真的是肺結核,那一直貼身照顧她的陳媽媽等人便極有可能染上病,這可如何是好?
但願不是。
過了約有小半個時辰,春月領了一位須發皆白的大夫走了進來。
春月是按著八小姐說的,去醫館裏另挑了一名大夫。春月年紀大些,經曆的事情也多,對元青菲的用意已經猜到了一些,她知道太太對這些事一向是不上心的,自從太太嫁進來她便對老爺不冷不熱的,而老爺剛開始還是很敬重太太的,甚至頗有些珠玉在側自慚形穢的感覺。
也是,太太身上的氣度的確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容貌修養更是一等一的,雖是一直病著,也極少露出笑容,可見過她的人莫不稱讚一句“美貌端莊、沉靜嫻雅”的。她覺著,在這方圓百裏內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太太的,即便是家裏那位號稱是東平縣第一美人的高姨娘,也遠遠及不上太太的。不說別的,單單是那種從容不迫的淡然氣度,高姨娘就生生的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