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嘩啦一桶冷水淋下,剛練完拳腳出了一身臭汗的年輕人舒服的左右大力甩著頭,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經過的人。

“我的衣服!”惱火的聲音突兀響起,新科武狀元,平州守備之子田允富哆嗦著手指著那闖禍的年輕人,額上青筋爆起,“趙庚生,我是前世欠了你的還是怎地?這一路而來,馬被你騎壞了,劍被你打折了,現在連我最後一身能見人的衣裳也給你弄髒了,你到底還要怎樣?”

趙庚生滿不在乎的撇撇嘴,“不就是沾幾滴水麽?至於這麽大驚小怪的?你看日頭那麽大,曬兩下不就幹了?再說,你那馬和劍能怪我嗎?馬是它自己跳不過溝摔傷的,劍是跟人比鬥時打折的,這不都是它們自己的問題?再說你也是的,看我在這裏洗澡,就繞些唄,非從我身邊過,這濺一身水能怪誰?”

“你……你還有理了?”田允富氣不打一處來。

想當初在武科場上與趙庚生結識之後,趙庚生看他功夫極好,便成天纏著他請教學習,田允富起初見這小子年紀既小,又肯用功,性子又豪爽,很投自己脾氣,便跟他走得親近了些。

可沒曾想,和趙庚生熟識之後,才發現這小子純屬白眼狼的。叫了幾聲田大哥,就把自己的愛馬和寶劍都哄走了,拿去跟人比試,結果把他的馬也跳瘸了,劍也打斷了,反過來來還埋怨田允富的東西不中用。

是,田允富也知道自己的馬和寶劍都不是太好,但他隻是一個五品武官之子,怎麽可能配得起良駒寶劍?就那一身裝備還是臨行趕考時爹娘咬牙給他新置的。

後來總算是因禍得福,太上皇聽說了此事,賜了他和趙庚生一人一匹馬。一柄劍,田允富才總算找回了點平衡。

可是今日,他正要出門去辦件要緊事,可還沒出門,這死小子又給他兜頭濺了一身水。田允富在乎的不是這點子水。而是這個兆頭!

“趙庚生。我跟你說,老實回房去把你的銀子帶上。出去買身新衣裳給我。否則……”

“否則怎樣?”趙庚生擼胳膊挽袖子,很高興的準備開始“切磋”了。

話在舌尖打了個轉,田允富生生咽下。“否則你就再也不要想跟我請教任何兵書和拳腳!”

一聽這話。趙庚生老實下來了,皺眉看了他半天,見田允富真是生氣了,想想這位武狀元不凡的見識和勝過自己的拳腳。才從牙縫裏擠出句話來,“等著!”

見他進屋換衣裳了。田允富這才順了些氣下來。卻又有些暗自好笑,這小子,就是欠揍,典型的棍棒底下出孝子,隻要你能把他打服氣了,他就老實了。

時間不長,趙庚生穿著幹淨的新衣裳,拎著錢袋,拉長著臉出門了。

田允富眼尖,一眼瞧見他那錢袋是新的,還不是街麵上能買到的貨色,應出自閨閣女子之手,不由奇道,“你這是哪來的?”

趙庚生得意了,“我師妹送的!”

“原來是她呀。”田允富在那次的狩獵時,見過錢靈犀一麵,雖然離得遠沒看清,但也知道是個挺靈秀的小姑娘,不過嘴上卻說著反話,“小丫頭片子,還沒長開的小豆芽,虧你也看得上眼。”

“我高興!關你什麽事?噯,你不說要買衣服麽?看女人首飾幹什麽?”

田允富不悅的拿起一枝珠釵,原話奉還,“我高興,關你什麽事?”

趙庚生怔了怔,忽地會過意來,“原來你有看上的姑娘了!是哪家窯子的?”

自他來了京師,時常看到同科的舉子和進士們相約去逛青樓,趙庚生原先還覺得有些古怪,可漸漸看得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但無所謂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逛窯子貴啊!趙庚生現在雖是有功名的人,每個月朝廷都會補助幾兩銀子,但要是去那種地方,卻是大大不夠的。

上回就聽說有個舉子去鬧了個大笑話,他揣著二兩銀子就點人家的紅姑娘,結果隻喝了杯茶就被請了出來。此人不服,在那一吵吵,反倒惹得那紅姑娘氣性上來了,甩手就扔了他四兩銀子,說,“不就是二兩銀子麽?你嫌請我喝茶貴,那算姑娘請你行不行?”

把那人臊得,簡直沒地兒鑽去,給眾人笑話了許久。

在一眾成日叫囂“人不風流枉少年”的男人們的熏陶下,趙庚生也不覺得逛窯子就是什麽丟臉的事情,但他卻是不去的,因為他的錢很金貴,都是要攢下來做老婆本的。

再說了,他家靈丫那麽凶,要是萬一給她知道自己不守“夫”道,隻怕立馬就能把他砸個稀巴爛,從此再不往來。兩相權衡,所以趙庚生還是老老實實的不去動那花花腸子了。

不過他沒這心思,卻對別人去逛那種地方充滿了好奇,一見田允富要買首飾,還以為他是要買了討好青樓女子的,頓時兩眼放光的上前打聽,“她什麽樣?漂不漂亮?一晚上多少錢?”

“閉上你的狗嘴!”田允富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差點拿珠釵去敲他的頭,可一想這還是人家的東西,弄壞了要賠錢的,便還給那夥計,繼續看別的款式了,“她才不是青樓女子,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可比你那小豆芽漂亮多了。”

要是平時,別人敢這麽說錢靈犀,趙庚生一定報以老拳,但這是田允富,眼下他的八卦之心已起,便不計較了,反而越發好奇的問,“那是誰?有種你說個姓名出來,否則就是蒙人的。”

“說就說!”田允富又要那夥計去拿幾副耳環出來看看,悄悄在趙庚生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原來是她啊!”趙庚生的眼神裏突然多了幾分認真和同情,“不可能的,她看不上你的。”

田允富火了,“你怎麽知道不行?她家門第也不是很高,我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吧?哪裏配不上她?”

趙庚生從正好過來的夥計手中取出一金一銀兩隻耳環,比劃給他看,“你看,這兩個能般配不?肯定不行。金的就得配金的,銀的就得配銀的,眼下你非得讓個金的配銀的,那讓人家怎麽戴?”

田允富給他說得有些心虛,卻道,“就算我是銀的,可她不也是個銀的嗎?我都打聽過了,她家孤兒寡母的,也沒什麽能幫襯的人,能比我高貴到哪裏去?”

趙庚生卻搖了搖頭,指著櫃台裏一塊貴重翡翠,“你當人家是銀的,可人家分明想鑲那個,那是你買得起的嗎?象我家靈丫,就從來不會動這種心思,我給她買個銀的,她都會很歡喜。但你送個銀的去,人家能看得上?”

田允富哽了哽,還想反駁,夥計受不了了,“二位公子,你們還買首飾麽?要不要你們先談完了,再叫小的過來?”

“不談了,現在就買!”田允富氣鼓鼓的去看金飾,趙庚生卻跟在後頭碎碎念,“你要是不讓我賠你衣裳了,我就給靈丫買件首飾了啊。我還沒送過她呢,你看是這個銀耳環好看,還是那朵珠花好看?”

田允富一口氣給噎得不上不下的,自己叫這小子來幫忙挑首飾完全就是個錯誤!

“姑娘,這件衣裳的銀扣子已經配好了,您看看,沒錯吧?”

當趙庚生和田允富各自挑到中意的禮物,準備離開時,就見一個俊俏丫鬟在夥計那兒接過一枚扣子,正在一件白色騎裝上比劃。

趙庚生覺得那衣裳有點眼熟,可那丫鬟看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還以為他有非分之想,俏臉一冷,櫻唇裏吐出兩個字,“無恥!”

“你說誰呢?”趙庚生頓時火了,田允富也不悅的皺起眉,“姑娘,注意口下留德。”

可幼梅雖是個丫鬟,卻是在定國公府裏見慣了錦衣玉食的,見他二人雖穿綾掛綢,但衣飾平平,想來也不是什麽尊貴人物,不由嗤笑一聲,眉梢眼角裏盡是不屑,“跟你們,需要麽?就算是有功名之人,也沒這麽盯著人家看的吧?是你們先行無恥之事,難道還不許人說了?”

她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但眼角卻微不可察的往後瞟了一眼。

“誰願意看你呀?你是長了三隻鼻子還是四隻眼睛?”趙庚生大大的嘁了一聲,卻已經認出她手中的衣裳了,他又不笨,自然猜到了這女子的身份。又敏銳的順著她的眼神捕捉到後麵那輛熟悉的馬車,故意提高了嗓門道,“不過是鄧家一個丫鬟,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呢。真是什麽人養什麽狗,沒一點走樣的!”

“你!”幼梅何曾受過這等羞辱?氣得粉麵通紅,飽滿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幾欲炸開了。卻也知道,人家既認出了她的來處,眼下再不是自己可以隨意開口吵架的了。

“幼梅,怎麽是你?”程雪嵐從錢家出來,心情低落之餘也來逛街了,此時從旁邊的綢緞莊出來,乍然見到鄧恒的貼身丫頭,卻是又驚又喜,“鄧公子呢?”

她一雙妙目四下找尋,絲毫沒注意到旁邊有個人在向她問好。

田允富摸著懷裏那隻細細的金簪,突然覺得有些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