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初冬的樹林尚有幾棵還掛著綠葉的老槐樹,模糊不清的太陽光更加明亮了一些,但也隻能隱隱約約地在地上留下一個帶著毛邊的樹輪廓,同時,敏兒淡淡的影子向前飄去,在她的影子前方,有一道細細長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劍影,劍影的另一端與翡翠的影子交接,一聲驚叫乍起,嘩啦啦從樹上掉下許多不完整的蟬蛻。

敏兒用流光刺向翡翠。

翡翠根本來不及閃躲,鋒利的劍刃擦過她的臉,留下了一道鮮亮的血痕。

“你想幹什麽!”翡翠反手擦掉臉上的血,要不是剛才自己後跳了一步,那劍絕對能削掉自己的一塊肉。

“流光認主的辦法很簡單。”敏兒將流光的劍刃舉到自己麵前,涼涼地說:“將血擦在劍刃上,如果流光與血同化,血之主便是劍之主。”

敏兒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落下,翡翠留在劍上的血仍舊還留在那裏,甚至被劍陡然發出的寒氣凍結住了,變成一道短短的暗紅花邊點綴在劍刃邊上。珊瑚皺起眉頭,滴血認親是聽說過的,滴血認主卻還是第一次見。能吸收天地精粹的寶劍很多,可能吸收人血的一般不叫寶劍,叫妖劍。

珊瑚疑惑地轉頭看向蓬萊閣的弟子們,一個看起來年紀最長的男子也看向珊瑚,他溫厚地衝珊瑚笑笑,淡淡地說:“是的,每個蓬萊閣弟子進島之後,都會用流光在自己手上劃一刀,將血滴入蓬萊山頂的仙湖。以立下從此落根在此的誓言。剛開始我們都以為那是神聖的儀式,久了之後才發現,其中的玄妙在於流光靠血認主人。”

好像還真的有那麽回事。

珊瑚呼哧噴出一口熱氣,搓了搓手,將掌心朝敏兒伸去。敏兒嘟著嘴偷偷看了一眼珊瑚,她與翡翠確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性子。都說相由心生,的確是這樣的。在敏兒眼裏,翡翠就是鄰家一個討厭的小男孩,珊瑚卻是那個小男孩穩重而溫和的長姐。——不過不管她怎麽想了,一點也沒影響珊瑚走到敏兒的跟前,掌心朝流光的劍刃輕輕一蹭。然後珊瑚的血在劍尖凝結,形成一個紅色的小球,正要滴落,流光自身散發出寒氣,將血滴凍結了,形成了一個漂亮的紅色冰球。

“果然啊!”珊瑚輕輕地感歎:“我與翡翠其實兩心同體,她不是,我也肯定不是。”

敏兒沒說什麽,聳了聳肩將流光落回劍鞘,然後從腰間抽出一塊帕子,仔仔細細地幫珊瑚包紮好手,衝她笑了笑。珊瑚感應到了敏兒的善意,也衝她笑了笑,順手將帕子解開,她手心隻剩下了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原來,翡翠臉上的傷口還在滴血的時候,後受傷的珊瑚已經痊愈了。周圍的人說不上是驚訝、奇怪、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剛才向珊瑚解釋流光認主由來的人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拍了拍他身邊九色鹿的脖子,親昵地揉了揉鹿鼻子,他轉身問敏兒:“敏師妹,還是把流光擦擦幹淨,讓‘逐風’送回島上去吧。”

那頭叫做逐風的鹿歪著腦袋,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像明白了什麽似的,於是抖了抖身子,潔白的短毛將脖子和背上的九色斑點映襯得鮮豔無比——越是鮮豔,就表示它越激動。可敏兒卻完全無視於逐風的“明示”,死死抱住了劍身,低下了頭將自己的臉藏在陰影之中,讓誰都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敏師妹,如果你是擔心流光錯過了自己的主人,天下錯過了安寧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去找裳公主呢?她畢竟是弗蘭大人親手救下的。我們可以不相信裳公主,但既然弗蘭大人寧願墮入輪回也要救她,那就一定有弗蘭大人的理由,我相信弗蘭大人。更何況那還有位從天上躍下去救裳公主的鳳凰大人,如果他是流光的主人,世間肯定會太平。”

敏兒的頭沉得更低了,抱著流光的手又顫抖了起來,剛才說話的人咧著嘴溫厚地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正舉起了手,打算像揉逐風的鼻子一樣摸摸敏兒的頭,啪,敏兒重重地朝他的手打了過去。“烽雲師兄,”敏兒說:“從此不要在我麵前提起敖裳這個人。”

“喲喲!”翡翠咧著嘴用力地拍著巴掌叫道:“剛開始的時候裳兒小姐長、裳兒小姐短的那個丫鬟去哪了?”敏兒白她一眼,轉過身自己走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去了。

而隨著敏兒的沉默,整個林間小空地裏的氣氛凝重起來。而那個陰暗角落裏的抽泣聲隱隱約約傳來,這時,因為歐陽弗蘭去世所造成的哀傷才轟然爆發了出來。雖然他們明知道弗蘭大人如若去世,促使他走上黃泉路的原因肯定不是因為別人——這世間還沒有誰能輕易地讓“引渡者落星”死亡——隻能是因為弗蘭大人不願意再活下去,所以他去世了。

就像早上才誕生,卻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晚上就會死亡的蜉蝣,仍舊開開心心地在水上飛舞,越飛越快,越飛也越低,最後終於飛累了,不想再繼續飛了,就一頭栽進水裏,落入永恒的夢鄉中。

悲傷是一點星星小火。本來蓬萊閣的弟子們尚能保持著微微的笑容,可敏兒這麽一哭,所有人都想起從前弗蘭大人在蓬萊島花園裏扶起摔跤了的小孩,弗蘭大人在蓬萊閣大堂裏講學,弗蘭大人在風暴與海嘯中救起落難的漁民並將他們帶到島上,弗蘭大人為深海裏受傷的鮫人療傷,弗蘭大人……

“其實什麽人去世了,並不是真正的悲傷。悲傷的是他身邊的人不停地回想著一同經曆過的往事。”珊瑚也黯下了眼,扯著身邊幹枯的樹枝,喃喃地說:“越是想忘記,就越是會回想起……”

“喂!”翡翠白了白眼,有些沒好氣地問:“珊瑚你有時間像一個小女人一樣淒淒切切嗎?既然事情的前前後後你都清楚了,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玉離和朱悠嵐嗎?他們肯定已經與東方郡威杠上了!”

站在翡翠對麵的珊瑚像是被人扇了重重的一耳光一樣,就算翡翠細細地給她說了前因後果,似乎她睡得太久,腦子也變笨了,還是不太明白東方郡威究竟是何等人物。可翡翠這一提醒,她似乎是明白了過來。心突然慌張起來,就連已經被她塞回腰間的碧玉算盤都變得灼熱起來。

“逐風借我!”珊瑚衝向離自己最近的九色鹿。逐風睜著大眼睛打了個響鼻,珊瑚毫不猶豫地飛身而上,逐風頭輕輕地低下去,然後脖子一昂,四蹄騰空,瞬間就奔到了半空。它的犄角在樹林最高那根樹枝的頂端暈出絢麗的彩光,彩光過後,七色圓環出現,逐風沒有回頭,帶著珊瑚朝前方的七色彩虹圓環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