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恒點點頭, 神色有些無奈:“不錯。”
江其姝沒有說話,隻有目光漸而染上震驚。
“樓主自然已接到密令,但是, 您也知道密令內容, 樓主不想讓舒姑娘知曉, 所以一直瞞著她。”淩恒微微咳嗽著解釋,“樓主本想找個借口,讓舒姑娘先回織鳳樓, 可剛才……”
“實在抱歉, ”江其姝麵露歉然,“是我出言草率, 耽誤了沈樓主的計劃。”
“江莊主言重了。”淩恒忙道,“此事不怪您, 其實我早同樓主說過, 即使隱瞞一時, 又如何瞞得住一世?她早晚會知道。”
“淩總管,”江其姝猶豫片刻, 忍不住又問道,“我還有一事疑惑,若是唐突了,先請淩總管見諒。”
“不敢當。”淩恒忙說, “您請講。”
“聽淩總管所言,似乎沈樓主,有意於舒姑娘?”
“咳,不錯。”
“可舒姑娘的身份……”江其姝欲言又止。
淩恒搖搖頭, 不以為然道:“心悅之事, 本就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言, 身份成見,雖然艱難,但樓主不曾有過退縮之意。”
他抬眼看向江其姝,眸色深遂,“這一點,我想,江莊主應該比我更明白。”
“是啊……的確。”江其姝微微一怔,不禁輕笑起來,眼底映著日光,漾出柔和波紋,“就算身份不同,地位相異,又如何呢?沈樓主自然清楚何者更為珍貴。”
“江莊主所言,亦是樓主心中所想。”淩恒咳嗽了一陣,之後長長歎息,“雖然不知未來如何,但樓主所願,我都會始終支持。”
“沈樓主看人一向很準,淩總管不必多慮。”江其姝微笑道,春風輕盈揚起她淺草色裙衫,“我已知事情因果,竹醉山莊弟子還在房中等候,就先失陪了。勞淩總管帶話,沈樓主若有需要,竹醉山莊依舊會傾力相助。”
“先謝過江莊主。”淩恒聽此連忙稽首行禮,“江莊主請便。”
送走江其姝,淩恒獨自在院子裏駐足片刻。枝頭淺淺綠芽點綴春色,日光正暖,微風輕搖,明麗的風景,卻令他忍不住閉了閉眼,悠悠長歎。
他仍然不信任舒泠,他也不願見菀青傷心。但是,他陪伴樓主近二十年,從未在樓主眼中見過如此溫暖和幸福的神色——
他不忍心剝奪。
罷了,如果,將來,舒泠真的背叛樓主,就先從他的屍首上踏過,也就是了。
——————————————————
同一時刻,沈幹夕卻尷尬地站在舒泠麵前,不知該從何解釋。
兩人站在客棧門邊,沉默地佇立了許久,幸好客人不多,客棧老板雖然有所不滿,但並未上前驅趕。舒泠始終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沈幹夕,沈幹夕的目光卻遊移不定,將玉扇緊緊攥在手裏。
舒泠喜靜少言,卻並不愚蠢駑鈍。聽到江其姝的話,她一定會察覺不對,他還如何能瞞住她?
“你去興源縣,做什麽?”舒泠終於問。她意識到沈幹夕在隱瞞她,如果她不問,這一次,沈幹夕不會告訴她實情。
“我,舒泠,我……”沈幹夕不知道他是否該說,又該從何說。他發現,隻要麵對舒泠,他所有的大智慧和小聰明,就全都沒了用武之地。
“你不想讓我去。”她卻又開口,用了陳述而非疑問的語調,“所以,你找借口,讓我回織鳳樓。”
“不是,我不是……我是擔心你,才會……我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眼見舒泠就要誤解他,沈幹夕慌忙解釋,可他越解釋越亂。舒泠方才所言,從字麵上看,全無任何不對之處。
舒泠垂下眼,片刻,她再次抬起目光,卻已恢複成古井般的平淡:“沈樓主,是我多言了。如今我隻是你的刀,不該過問多餘的事。我這就動身,回織鳳樓。”
說完,她微微頷首,轉身向門外走去。
然而,尚未跨出門檻,她的手腕就被沈幹夕抓住了。
“舒泠!”沈幹夕焦急的聲音響起,“不是這樣,我從未如此想過,我從未將你當作一把刀!”
沒想到會被如此誤解,他站在舒泠麵前,眸子裏不由得水光流轉:“我隻是,隻是怕你傷心難過,才不想告訴你,不想讓你去。我隻想你能悠閑自在,不必為任何事情煩惱,我從未……”
他頓了頓,忽然轉開目光,似乎有些局促,“我,我把你看做最重要的人,就算,就算你可能不需要,但我還是想保護你,給你最好的,最安穩的一切。你……你明白嗎?你能相信我嗎?”
舒泠沒有掙開沈幹夕的手,靜靜地看著他。
她好像有些能夠明白沈幹夕說的話,但她卻忽然想起三年之前的那一天,沈幹夕喝下有毒的茶,隨後讓菀青、淩恒和神秘的暗衛,分別去調查的事。
他是如此會演戲的一個人,她如何能相信他?
舒泠平靜地注視著沈幹夕,淡聲道:“現在,還不能。”
沈幹夕一怔,他苦笑著望進舒泠眼中,語氣卻鄭重:“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等你相信我。”
舒泠於是麵不改色地問:“那麽,你去興源縣,做什麽?”
“這……”沈幹夕不禁又遲疑起來,猶豫許久,才終於妥協,歎息著開口,“修偃發來密令,因三皇子平成王被刺客所殺,他要為平成王報仇,以太子名義,號令眾派響應,清繳擾亂武林秩序,為禍朝綱的罪魁禍首——赤月組織。”
他一口氣說完,擔憂地看著舒泠。然而舒泠隻微微蹙起眉頭,就陷入了沉默。
片刻,仍不見舒泠回應,沈幹夕隻好開口問她:“那,你現在知道了,我真的隻是,隻是怕你聽了為難,才想讓你先回織鳳樓。所以,你……”
“我不回去。”舒泠淡聲打斷沈幹夕,“我一起去。”
她語氣仍舊平淡,卻透出無可改變的堅決。沈幹夕心知無法打消她的念頭,不由得再次歎息,輕輕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
沈幹夕和江其姝兩隊人結伴而行,在三日之後到達興源縣。
剛下過一場小雨,屋簷仍懸掛著瑩透的水滴。天空尚未放晴,街上行人稀少,隻有石路濕潤,車馬經過,發出水花淩亂的聲響。
前麵不遠是一座大院,趙修偃臨時租用,作為議會場所。沈幹夕遠遠看見等在院子門口,正向路上眺望的趙修偃,忙快步向前走去。趙修偃見到沈幹夕,神色一亮,迎上前捶了沈幹夕一拳:“你這家夥,可算到了,說好未時,為何遲了半個時辰?”
“路上下雨,車馬走得慢了。”沈幹夕笑著揉揉肩膀,“怎麽還特意出門迎接?你在信中已寫明地點,我難道會迷路不成?”
“裏麵太悶了,我和他們不熟,而且我在,他們也不便交談,一群人在屋內麵麵相覷,我實在尷尬得待不下去。”趙修偃撇撇嘴,不以為然道,“還不如出來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春日尚冷,才下過雨,你倒是應該注意不要著涼。”沈幹夕失笑著搖搖頭,調侃道,“不是有南青劍派弟子嗎?你的師兄弟,還不熟?”
“快別提他們了,你不是不知道,當初在南青劍派,那是多壓抑的日子。再說,我這次仍是欽差容大人,怎能與南青劍派弟子相認。”趙修偃擺擺手,見其餘人走近,於是笑著去打招呼,“幹夕,我已經很久很久未見淩恒了,這次終於……”
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在那群人中,居然看見了舒泠。
趙修偃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他轉回身,質問沈幹夕:“你給我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沈幹夕反問。
“她——!”趙修偃抬高聲音,語氣冰冷而憤怒,也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場,抬起手指向舒泠,“她為何會在此處!”
一行人都已走到院子門口,江其姝正準備先進院子,不打擾沈幹夕敘舊,猛地聽見趙修偃質問,不禁停住腳步,抬眼向二人看去。
“那個,你別激動。”沈幹夕擺擺手,示意趙修偃冷靜,“她是作為織鳳樓護衛,和我一起來的。”
“護衛?一起?”趙修偃不可思議地看著沈幹夕,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沈幹夕,你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她真的……”
“你究竟是瘋了還是傻了!”趙修偃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憤怒,他猛地上前一步,額頭青筋暴起,一把揪住了沈幹夕衣領。
江其姝不由得一驚,想去阻攔,卻被身旁宋彥澤拉住了。她回頭看向宋彥澤,後者凝著眉,輕輕搖了搖頭,她這才歎息一聲,退回半步,隻在一旁靜觀事態的發展。
而舒泠和淩恒,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舒泠眉宇微結,淩恒卻麵露憂色。
“你到底想做什麽!”趙修偃死死抓著沈幹夕,雙目赤紅,怒火令他嘴唇都忍不住顫抖,他從牙縫間低低吼道,“她要殺你一次,要殺我一次,還不夠嗎?你把她帶在身邊,不知何時,她的刀就會刺向你!你不想活了,我可不願意陪你送死!”
“不會的,她不會殺你,也不會殺我,她已經答應我留在織鳳樓了!”沈幹夕急急辯解,衣領被趙修偃抓著,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疏華,你聽我解釋,她已經不會回去,已經不是我們的敵人了,你相信我!”
他勉強回了半個頭,又向舒泠求證,“你不會再對我們出刀,對不對?在織鳳樓時,你還救過我的命,對不對?”
舒泠怔了一下,才點點頭:“是。”
趙修偃目光陰冷地盯了舒泠半晌,終於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放開了抓著沈幹夕的手。他的怒火稍稍平息,但語氣仍舊冰寒如霜:“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如果你背叛他,即使他再要攔我,我也一定會殺了你。”
頓了頓,他又看向沈幹夕,陰沉著臉說,“我爭不過你,也不想逼迫你,今日就到此為止,進去吧。”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徑自回身,邁入院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