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消受
褐衣男子看了她一眼,不說話的轉身了。漸漸行向城外,四周偏僻起來,進入了林子中。腳下落葉越踩越厚,瑄分塵忽然住足。
“閣下住在此處麽?”
男子亦停,道:“正是,怎麽?”
瑄分塵淡笑:“落葉覆足,流水不行,住在這樣的地方,莫非是地鼠成精麽。你們騙了我一次兩次,再騙第三次,恐怕不行。”
褐衣男子微笑了:“你想知道真正的鬼手在哪麽?”
“大概知道也沒用了。”
瑄分塵如是道。
“你真聰明……因為他大概開始腐爛了。”
一聲驚叫,落葉下猛然一響,韶破雪整個被鐵網撈起,彈向半空。瑄分塵並不看她,隻是長袖一揮,背上長布包旋至手中,點向褐衣男子胸口!那人急退,一手搭上布包,驟然痛哼一聲。
“瑄隱者果然名不虛傳!”
男子手指一彈,落葉嘩然,下麵鑽出二十幾個蒙麵人來。瑄分塵微微一笑,布包掛回身後,腳踏步法,地上落葉驀然飛起!
嗆然一聲,劍尖已到胸前,卻刺在掌心裏。一握一卷,精鐵碎成片片。他才想躲避,素袖一路上滑,反扣肩膀,背後一痛,便毫無知覺了。隱者抬肘,另一人持刺撲至,恰好將脈門送到手中。遊走在一群敵人中,當真似流風回雪,竟無人能碰他一片衣袂。
幾彈指工夫,地上已躺了五六人。隻暈不死。褐衣男子似看出他目的,忽然冷笑,摒指一甩,一枚飛刀直奔韶破雪!少女尖叫聲響起,她被懸空網起後,雙方都沒有去管。瑄分塵揚手一片樹葉,飛刀鐺然落下地來。褐衣男子手指一錯,五把飛刀一齊出現,飛旋而去!
“瑄哥哥救我——啊!”
韶破雪縮成一團,瑄分塵身形旋至,在網上一推,驟然疾轉。五把飛刀叮當幾聲全數彈開。男子雙手同甩,又是十把飛刀逼至,同時喝道:“快退!”
他們本似一群包圍的惡狼,忽然都退卻了,及時的帶走暈倒之人。瑄分塵清喝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未免太欺負瑄某了!”
一聲清嘯,背後華光一晃,刺亮了所有人的眼。一道劍氣激飛,落葉猛的爆起,深深陷入土中!褐衣男子麵上生痛,急退兩丈,便見一蒙麵人被劍氣所攔,手中還抱持同伴,連連退後闖不出圈子。
“你該知道——!”
褐衣男子喝一句,一把七星鏢急轉,上下包圍成球狀,全是削皮割肉的意味。蒙麵人借機猛衝,忽然一聲慘叫,整條右臂墜落,連著臂中人一齊落地,鮮血噴出,腳不點地的狂奔入林。褐衣男子早在射出鏢前,就飛遁而去,跑的倒是極快。
瑄分塵緩然落地,提起昏迷人來,忽然變色:“慢著!”
頭一歪,嘴角流出黑血來,再探脈搏,已經淡了。
默然放下屍體,他發現白跑一趟比自己所想的不愉快還要不愉快。
躍上樹間,將鐵網放下來。韶破雪甫一脫出,就撲到了他懷裏,嗚嗚哭道:“瑄哥哥……好可怕……”
瑄分塵手抖了抖,終還是按在她發上,道:“你起來罷,已經沒事了。”
“瑄哥哥救了破雪,真是好人……”
隱者立即想到了四個字,以身相許。
登時退開:“事情已畢,我要離開此處……”
少女靜了一會兒。
“也許……我知道一些線索。”
“那天晚上,我看見山上有人跑下去,或許我能帶哥哥去找……?”
她以一個問號結束了句子。
瑄分塵垂下眼眸。
“左承之的屍體不見了,鬼手線索也斷絕,短時間之內,哥哥恐怕查不到什麽,如果拖太久,對姬閣主也不太好。”
少女忽然嘟起了嘴。
“唯一的條件,一定要帶我去——帶我去帶我去!”
“可以。”
韶破雪說出來的線索,並不是完全的不可靠,她除了是頑皮小丫頭以外,還是西風派伏青主的師妹。她交來一塊布料,並且提供了一張畫像,全部屬於逃跑之人。
於是瑄分塵就上路了,很遺憾的,沒忘了韶破雪。
兩人前行北方,天氣也已過秋盡冬,小河湖麵都結了厚厚的冰。
“那人和西風派一人,有些許往來,破雪問過了,他經常去一個地方,而且都沒有原由。”
坐在簡陋的客棧裏,雖然生了火盆,韶破雪依然冷的嗬氣。
瑄分塵微合目,道:“張家鎮,是麽?”
少女點頭。
隱者忽然轉了話題:“我們來幾天了?”
“五天,哥哥不準備動手麽?”
正在韶破雪用那雙水汪汪大眼睛看他的時候,瑄分塵一指點在她眉心上。
把少女放好在**,他終於可以自由的行動了。
張家鎮隻是一個很小的鎮子,冰天雪地中十分安靜,連狗也不叫幾聲。小小街道上雪被掃開,露出黑色地麵。瑄分塵已經觀察過五天,準確的向目標走去——一個賭坊。這個賭坊是最熱鬧,也是人群最繁雜的地方。
一掀簾,一股混合了油燥香粉的熱氣撲麵而來,令他眉頭微皺。
“買定離手啊——!你快點,你快點!”
“我小,小,小!”
“等下等下!一賠二!……哎喲你這個死人,來占老娘的便宜……”
足步聲響,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滿臉是笑,點了一下他胸膛,道:“喲——這位大爺好麵生,第一次來吧?”
瑄分塵微退後,向裏麵走去:“確是第一次。”
“那……您是要玩啥?這……”
她話未落,隱者已道:“我找人。”
“找人?找誰?”
女子已不那麽堆笑了,大概是覺得麵前人奉承也奉承不出金子到手裏,瑄分塵沉吟一會:“找你們當家的。”
“我們當家的不在!我……”
一錠金子放到手中。
“……小杏小翠過來!帶這位大爺去見當家的!千萬別怠慢了啊!”
瑄分塵施施然進去了,女子美滋滋摸出錢袋來:“上午得一錠金子是十年難遇,沒想到下午又得了一錠,還挺像的呢——咦?我上午的金子呢!?”
七彎八拐,進了後麵小房間。
糜暗的空氣裏,一個濃妝豔抹,幾乎看不出真實相貌的女人靠在椅上,抽著水煙。
“……你要見我?”
“不。”
“那你——?”
“我要見方項。”
女人手一抖,幾許煙灰掉下來。
“這樣啊……我去叫他過來就是。”
她媚笑著,扭著身體站起來,要從他身邊擦過。後頸上一涼,要穴已被掐。瑄分塵微笑了,對一邊呆住的女子道:“小杏姑娘,就麻煩你跑一趟。”
“等等等等!”被扣的女人連聲道,隨後一冷,“他不在!”
“你在就可以了。”
瑄分塵淡淡道:“知道他幹過什麽嗎?”
“……他欠了你錢?殺了你全家?□了你老婆?”
女人沒有辜負她的濃妝,開口粗髒俗話,宛然無賴了。
隱者恍若未覺:“方項在張家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但他每兩年必來一次,或者來兩次,三次,來賭坊聯係你……你還不說嗎。”
“他不過和我勾搭勾搭,怎麽你也管?莫非看上我了?”
“既然如此……你不介意武功被廢吧。”
女人一時沒說話,頸後手指愈來愈緊,她有些發抖:“我……我……啊!”
一聲尖叫淒慘,瑄分塵猛然退後,刺到他胸前的劍尖抽回,女人背上濺起一朵血花。
衣影一閃,叫小杏的女子急竄出去。賭坊後河麵已結冰,她長袖一掃,一地冰雪狂撲向後,足尖點上冰麵,全身忽然都靜止了。一小團冰雪從衣領上滾下來,落到冰上。
瑄分塵緩緩邁步,走到她身邊。
“瑄分塵!你敢動!”
背後趕出幾人,右邊又有一男人踩冰而來,手裏提著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驀然正是韶破雪!
隱者漸漸扣住小杏腕脈,而那人緊抓少女,手裏刷的亮出把刀,冷笑道:“我數三下,你若不放開,我就給她放血!”
韶破雪眼睛亮晶晶的:“他……突然進來……”她凍的唇有些紫了,話也說不出來。瑄分塵心中大悶,右腳微移,道:“我放開,你要不放,怎麽辦……”
“一!”
他的話被截斷。
“理都在你那邊……”
“二!”
那人手中刀鋒已逼近韶破雪頸邊,少女緊閉上眼。
“三……啊!”
他腳下那塊冰麵猛的破裂,撲通一聲,半身栽進水裏,肚腹紮上翹起尖冰,鮮血頓時噴射而出。韶破雪尖叫,她身下正是一塊尖銳的冰。所有人清楚的看見,她的臉色,刷的就那樣慘白了。
而敵方的臉,居然也全白了。
瑄分塵始料未及,飛身急摟,一個疾旋,肩膀上驀然噴出一線血色。雙臂猛一用力,將少女擲上岸去,自己咕咚一聲,掉進了水裏。
事情這樣的結束,一群人逃跑了,而他浸了個冰冷透濕,還劃了道口子。
坐到火盆旁邊,衣服已被內力蒸幹,卷起袖子要包紮傷口,一隻手繞來繞去總繞不上,瑄分塵唯有默然而又默然。韶破雪反常的一直都很安靜,忽然道:“我來吧。”
瑄分塵就放手了,少女纖細的手拿過布條,默默上了藥。
放下袖子,她不說話。
隱者此時想的,是下一步如何走,忽然翠綠身體挨了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隨後以無與倫比的速度衝了出去,轉眼跑沒影了。
瑄分塵傻了。
過了一會兒,緩緩抬起左手來,方才挨在她身邊的。
手裏挾著一張偷抽的紙。那是一張大概的地圖,一半是地上,一半延伸到地下,彎曲的暗道,隻是沒有標注,且不大清楚。
到了晚上,韶破雪沒有再回來,瑄分塵出門了。
圖上畫的正是那賭館,夜深人靜,他悄悄潛入,不費力氣便找到了入口,一張床的下麵。那裏沒有機關,許多箱子下藏著一塊鐵板,上著鎖。抬開蓋子,是黑黝黝一片。
衣袂一揚,他躍了下去。
洞很深,腳下略有凹凸不平,似乎還有稻草,往旁邊一摸,兩邊並非光滑石壁,而是粗糙帶土的碎石。他忽然警醒,而頭頂一聲巨響,那一絲光,也消失無蹤!隨即又一聲巨響,瑄分塵聽風疾閃,身邊濺起一陣灰風,一塊巨石穩穩砸在方才站立的地方。
又是幾塊石頭,隨後一連串悶響緩緩震起,繼而驚天動地!
是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