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懷袖,誰可與煮酒
姬任好轉眼即明白,心中大怒,轉念道:“證人可安好?”
九霄低聲道:“安好,殺手趁全閣傾巢而出,已經來了幾次,但我們料到,提早換了關押之地。”
姬任好頷首,轉身向人群,道:“我人在此,立即給你們說法,雪參在我之手,誰有證據?是誰提出?倘若沒有,就是誣陷!先害月然,再陷盟主,終於要到我懷天閣了麽!”
他凝目而望,伏青主退進人群深處,並不出頭。前麵一長衫人高聲道:“姬閣主,若雪參不在你手裏,你的衣角怎會落在林中?”
“因為有人算計!”
姬任好冷笑:“有人在我房中留字,約去林中,我一到那,立被機關所扣,煙花發出,我隻有疾走,不慎落下衣角。你們不但看到煙花,還看到了樹上刻的字罷!是不是模模糊糊,又偏偏能看出?”
人群哄動起來,有人高喊道:“且慢,那我問你,如果沒有寶物,你為什麽炸屋逃跑!”
“是我日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兒!”
姬任好色如寒冰:“我真要逃,為何要炸屋?即使炸屋,又如何會如此狼狽!這完全是有人刻意安排,欲將我活埋。姬某才從洞中尋路而出,險些死在地下,隻可惜……他即可陷我於不義,又可引開各位目光,獨吞雪參,真是極好的主意!”
如果他穿著華服喝著好茶,珠簪釵笄的說這話,別人會當放屁。但他從洞中躍出,一身髒汙帶血,滿臉怒氣說這話,人先就信三分了。那長衫人冷笑道:“話誰都會說,閣主三番兩次,統統歸到誣陷之上,一是沒半點證據,二是連那個人也不見存在,就憑一番話讓我們離開麽?”
“有證據。”
瑄分塵忽然開口,他暗中借力站穩,淡淡道:“那人不但陷害姬閣主,更將瑄某害下洞去,如今能回,已是萬幸。”
“你不算……”
那人才開口,姬任好猛然負袖,長眉高挑,道:“我不但還有證據,更知道這一連串大小事是誰挑起,知道毒是誰下的,知道雪參在哪裏!”
此語一出,眾人大嘩,“是誰”,“在哪裏”之聲不絕。他還不曾回答,就聽一聲怒喝,金屬頓地,山石為之震動!
右麵之人紛紛散開,寒家老夫人驀然現出,身著皮裘,手握一柱黑鐵拐杖,沉甸甸至少有五六十斤。身後還跟隨四五十名護衛,全部手持劍柄。她走上前來,冷森森道:“姬任好,你終於伸頭了!”
他唇微緊,婦人又一頓拐杖,身後十八人迅速擺開陣勢,三十二人擎出鐵網剛槍,團團圍了個密不透風,殺氣四溢:“你毀我夫棺,折我寒家臉麵,又私藏雪參,曆數罪名八十條也不夠!今日沒有二話,隻讓你還來!”
九霄輕叱一聲,和談弈秋率領部眾圍開,將他護在中間,轉眼裏裏外外三層圈子。這些人追他是為了雪參,寒家卻也參與其中,表麵看目的是報仇,骨子裏其實是奪權。若利用此機會折損對手,自己明天便可崛起,權力與財富,誰不想要?
“夫人勿激。”
姬任好輕合目,道:“在下隻有一問題。”
寒夫人陰惻惻笑了:“說,讓你死的明白!”
“在第六日和一十九日之間,夫人和誰一道用飯呢?”
輕飄飄一句話,婦人臉色驟變!
姬任好悠悠道:“若夫人高抬貴手,姬某有一重禮相送。尊夫生前曾遺落手書一封,恰巧被我揀得,人既已去,總該留個遺物。”
寒夫人目中強烈恨毒,卻不敢再上前。嘴張了張,身後五十人卻沒聽到指令。
姬任好微笑了。
他緩了語氣,卻將話繞到另一邊,淡淡道:“各位追尋姬某,糾纏懷天閣,無非是想要雪參,解身上之毒,這寶物如果在懷天閣,自然無事,若不在呢?當各位死傷大半,踏平我閣後,忽然發現被人騙了——不但解不了毒,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未可知。”
絕大一部分人,可能就死在與懷天閣相殺中了。
大多人都靜下來,姬任好又淡然道:“證據麽,一是人證,二是物證,人證在閣中,還待我回去,這物證麽……就在這裏!就在元凶身上!隻要將他擒住,還怕沒有雪參?”
“伏青主!你還敢不出來!”
犀利目光所指,青衣人撥開人群,緩緩走出。
身後有人私語,大抵是他居然用了假名雲雲。伏青主抱拳轉了一圈,道:“雖用假名,是不得已為之,家父曾教導不可多管武林事,又有多名長老管束,雖為西風派主,一直不敢違背。但事態驚人,懷天閣竟然私藏寶物,在下才改名換姓,願為武林同道出力。”
這番話,實在是冠冕堂皇而又冠冕堂皇。
姬任好笑道:“如此說,伏公子沒有中毒?”
伏青主瞳孔一縮,半晌道:“正是。”
“很好很好……”
他淡淡道:“諸位隻知道伏公子是西風派主,卻不知道還有秘密。”
“他還是青竹之主——各位且聽著,毒就是他所下,風波由他而起,雪參隻有他知道在哪裏,至於目的,所謂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他說到這裏,實在力竭,暗道非撐下去不可,背上忽然按上一隻手,內勁源源而入。瞟竟是瑄分塵,再後一點,談弈秋宛然貼隱者而立,大袖將手遮住。
伏青主也冷笑了:“閣主自稱被人汙蔑,此時又汙蔑我不曾?”
姬任好不理這話,把手舉起,直指他衣襟,道:“你們隻須將他擒住,查看身上,證物自在其中!”
伏青主輕合眸子,道:“倘若沒有呢?”
“姬某願身敗名裂!”
伏青主眼神閃動,低笑道:“很好很好……”右袖微微後摸,似要取物。身後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本來雪參在懷天閣中!這樣侮辱伏公子,我老曹第一個不同意!”
他一呼,立刻有幾人同應,道姬任好施詭計之類,伏青主的手也停下來,笑似非笑。
他必然有手下潛伏在人群中,看情況趁機造勢,一時人群又湧動起來,寒家老夫人悄然退後,卻仍然不走,潛伏一邊。伏青主不肯解衣,名正言順,任何人都不會肯,而強行搜查,以姬任好此時體力,能穩穩站好已經不錯了,如何來擒他?
“姬閣主如此大方,那麽就當眾除衣,赤身露體,讓各位看看是否有雪參?如果沒有,在下也甘願身敗名裂。”
姬任好怒的一動,背後手掌輕拽住,伏青主撫掌大笑道:“姬任好,你果然功力全無!”
“想看我身上東西,直接出手就是,懷天閣主雪山隱者,世上還有拿不到的麽!如果還有功力,和我拉什麽家常!解衣除襪……嘖嘖,換在平時,恐怕我早被拿下?”
姬任好與瑄分塵忽然出現,雖然樣貌狼狽,畢竟名震天下,誰人敢妄動。但若功力全失,情形就要完全倒轉!他們不但可以逼他交出雪參,更可活捉兩人,控製了姬任好,就是控製了整個懷天閣。再退一步殺死他們,江湖中人極重視名聲,比武論戰處處都是,若誰能得手,到時說上一聲,懷天閣主與雪山隱者便死在某某手中,何等榮耀。
伏青主這一番話,無疑是在寶物的利益外,加上了新的利益。人本來就常常相信自己讚同的話,無數人蠢蠢欲動!
青衣人輕掩胸前殷紅,忽然兩指一彈,輕薄利刃跳出,直射姬任好袖袂!聽錚然弦響,九霄急揮琵琶,發音擊下。伏青主雙手齊揮,十柄薄刃旋出,上下左右齊至!
他一動,人群也動,起初隻是手下作勢,後來一人高喝,道:“雪參必在姬任好身上!”
金錢鏢鐵蓮子袖箭打的如滿天花雨。
九霄攔在他身前,將激烈攻擊全數接下。姬任好心中明白,這些人沒有完全出手,在揣摩他是否真的功力全失,若要人退,自己必須出手,但一離開身後人,恐怕發揮不到平時的半成,隻會弄巧成拙。而伏青主顯然在拖,直到那些人明白事實,必定會蜂擁而上!
稍稍轉身,看了談弈秋一眼,那人微頷首。
一聲嬌叱,忽然破空而來!
金銀光同時一閃,一陣尖銳亂響,一隻大銀環飛旋,暗器忽然全數收束。纖細金光圈入人群之中,猛然劃過伏青主手臂,濺出一道血花。五彩長袖劃過,灑出一蓬銀雨,全數沒入人群之中。頓時慘呼倒地,打滾之人不絕。
少女五彩飄帶卷滾,一個翻身撈了金銀雙環,跪地一拜,高聲道:“越彩采見過閣主!舞部六十高手在後待命!”
一拜之後,她眨眼回身,長發撩揚!
“想活命就別妄動,針中有毒,自己掂量!”
那銀針纖細如發,直鑽入許多人皮膚中,拔一下就鑽心的痛,拔出之後仍舊痛癢難忍,二三十人都中招,有人滾在地上用力抓撓,抓的衣衫破裂,皮膚上一道道血痕來。倒是目標伏青主及時避過。
姬任好直盯他眼,笑道:“伏公子,你不是想在混亂中逃跑麽?”
伏青主立定不動,毒毒的盯了越彩采一眼。
“我隻說一次。”
姬任好轉開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掃了一圈:“隻要你把身上物件都掏出來,我就給他們解毒!”
否則誰也跑不了。
一個人哀號起來,忽然滾抱住了伏青主的腿,道:“救我,救我!”更多的人爬過來,拽住他的衣角,也有人衝向姬任好,不過未近半丈,就被人打了回去。越彩采已到,他逃跑最好機會失去。
“原來你也在拖……姬任好!”
一腳踹開旁邊人,青衣飛旋,躍出人群!他這一跑,中針之人全部咆哮起來。越彩采喝道:“拿住他!”舞部之人,男女參半,已全數埋伏在人群之後,一見人出,立即揮刃。伏青主前無去路,後有武林人士追擊。轉手從袖中摸出一木盒來,揚手高甩天空!
“雪參在此,誰要就拿去!”
這一句話無疑炸了窩。
所有的人,包括追伏青主與對付姬任好之人,全數看向那個盒子!
也在同時,淩厲掌風撲天襲來,直對姬任好右側!
談弈秋袖子一緊,瑄分塵忽然抬眉,九霄瞬間貼過來,內力全數傳入姬任好體內,他驟然揚手,掌直對上掌,掌風四濺,土石而飛!拐杖重響,寒家老夫人胸腔一震,急退回原地,喝道:“走!”
幾十人短短半柱香,走的無影無蹤。麵無表情的放下手來,姬任好微低首,唇邊忽然滲出一點血絲。九霄急忙扶住他手,回頭低喝道:“你們幾個,弄頂轎子來!”
他微微搖手,脫開九霄道:“沒想到他還帶了這個,可惜。”
伏青主一定帶在身上的,是牽雨飛花。此毒是所有關鍵所在,如此重要之物,斷不會讓別人保管。何況近日許多人紛紛中毒,隨身的可能性更大。而“可惜”說的是兩人功力全失,否則直接將其拿下,一切要簡單的多。
此時旁邊人群全在爭搶,木盒被高高拋向空中,忽然一枚袖箭激飛,啪的擊成碎末!一支通體雪白的物體從中落下,陽光中冒著寒氣!
姬任好瞥著,不由得一怔。
天下當真有雪參?
不由得目不轉睛,腳步微踏間,忽被人拽住,瑄分塵笑道:“你做什麽?”
姬任好看了看雪白物事,又看了看他。隱者輕咳道:“你覺得那是什麽?”
“雪參。”
姬大閣主如實道。
他的嘴角微抽,道:“任好,我忽然覺得,自力更生比較好。”
“……那你覺得是什麽?”
瑄分塵仰望那白閃閃的東西,一本正經的道:“如果按最昂貴的標準來說,是蘿卜,不過有冰凍……”
…………
“因為冰凍的比平常的要貴的多,雖然雪山裏我每年都切一大筐,放的久,不用醃……”
曾經有一個笑話,是財主有兩個兒子,他把第一個叫來考,問,米飯是哪來的?該兒子回答說,是丫鬟端出來的。財主大怒,將二兒子叫來詢問,二兒子表示說,袋子裏倒出來的。財主又怒,罵道,你們兩個兔崽子,連米是哪來的都不知道,米是倉庫裏運出來的!
如果問姬大閣主蘿卜是什麽樣子,他大概會回答說,就是人參的樣子。
瑄分塵低笑出聲,越笑越無法禁止,姬任好青著臉看他,他彎下腰道:“沒想到伏青主也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