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懷袖,誰可與煮酒
青梅懷袖,誰可與煮酒
若顰的舉動,可謂極其正確,因為瑄分塵一旦知道,少不得立即前去的,隻要前去,伏青主多半就能得逞。而以瑄分塵的性格,一旦娶了,必定責任全擔上肩去。到那時,姬任好就是怒火燒上九重天,也沒用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待懷天閣人找到他時,瑄分塵已經全打聽到了,其實根本不用打聽,因為到處都有人說著。
暖暖的火盆生起來了。
朦朦朧朧的宮燈亮滿了一路,燈上繪著散花的飛天。
檀木書桌,梨花圓凳,軟軟暖暖的白狐裘墊在身下,姬任好端起一邊幾上的熱茶,輕啜了口。
他的左手仍不能動,他坐的很穩,但心中如煎滾油。
這事橫插出來,打亂他的思路。伏青主如果隻為了釣他們,完全不用推韶破雪頂缸。他對她有意,而韶破雪卻喜歡瑄分塵!莫非伏青主真是為師妹好,還可牽製瑄分塵?
瑄分塵可以拒絕他,可以單身,但如果娶了一個女人,這女人還是韶破雪……
鳳眼閉了又開,難忍殺氣透出。
茶盞一頓,當啷一聲,身後若顰嚇的跪下,道:“閣主……”
“傳我的令,立即派專人探察伏青主,務必要知道他們的用意。”
若顰應了,匆匆出去傳令,回來時抱了一疊信箋,道:“閣主,這是今日傳來的青竹消息,越掌主的也在其中。”
姬任好將越彩采的挑出來,忽然外麵丫鬟快步進來:“閣主,瑄隱者來了。”
懷天閣傳信者得了重令,趕到他麵前的模樣,把瑄分塵嚇了一跳。而那人急切的口氣,隱晦的語意,他幾以姬任好又出了事。提心吊膽的趕回閣裏,一推門,見那人裹在狐皮裏喝茶,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人來了。
姬任好看著進來的人,素衣白袍,心也緩緩放下來。
他最擔心的,就是瑄分塵得知消息,不再回閣,直奔而去。
“急喚我來,是有事情麽?”
瑄分塵在他對麵坐下,接過若顰奉的茶。
姬任好垂下目光,不知他是否清楚逼婚一事,須瞞過才好,遂慢慢道:“我看了情報,伏青主直指武林,意欲君臨天下,最近有不利於你之意,我十分擔心,才叫你過來。”
“瑄某領好友一片盛情……”
瑄分塵完全放下心來。
姬任好沉吟著,又道:“不知分塵看法,如何對付青竹?”
“立刻聯合其他門派,若讓伏青主勢如破竹,懷天閣必然難免。”
“話極有理……”
自己已中毒,越彩采還在對方手裏,未免投鼠忌器。而他心思其實不在這上麵,在瑄分塵娶韶破雪上麵。忽然有人叩門,若顰出去又回來,眉尖蹙在一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閣主,吞雲莊白淵帶著一弟一妹,求見瑄隱者!”
雖極力壓抑,姬任好的臉色仍然變了。
好個伏青主!
瑄分塵如果聽到消息,還有可能不去,而白家的兒女跪著求他,他哪有可能不去!一家人都在伏青主手中,不是故意放出來,還能是什麽!
“好友。”
瑄分塵瞥著他,開口喚了聲。
“無事……”
才說了兩字,門外隱隱哭聲傳入,小孩的嗓音尤其尖利,聽的一清二楚。
姬任好極其惱恨,不待他說,若顰垂首要出去,瑄分塵已起身,先一步打開雕花門,道:“不知何事,竟有孩童哭叫?”
外麵丫鬟嚇了跳,看向若顰:“是……這……”
知道再難瞞過,姬任好起身走出來,道:“你隻管說,是什麽?”
聽了殿外之人,瑄分塵自然清楚了,心中不免也怒,怒的是伏青主心思毒辣,草菅人命。正常人被威脅到頭上,都不會高興的。他快步跨出大門,一眼見白淵帶著兩個小孩,跪在地上。這時冬季已過,初春正冷,地上水結成冰渣子,凍的三人麵青唇白,不住發抖。
“白公子……”
白淵一抬頭,如看到親人般,一把抱住了他,忍不住痛哭出來。瑄分塵輕拍他肩膀,溫聲道:“公子且莫哭,我都知道了。”
“他說如果十五日內不到,就先殺我爹……”
白淵哭的聲嘶力竭:“瑄隱者,你是武林名宿,我求你……”
瑄分塵歎道:“你先起來。”
“不答應…小輩死也不起……”
旁邊兩個小娃兒早抱住他腿,一同哭的淒淒切切。瑄分塵握住一隻小手,見指甲根都青紫了。他心不忍,道:“先進屋罷,我必定會盡力的。”
抱起一個小孩,扶起白淵他們,回身卻見姬任好站在門口。門是朱紅的,襯著他一身狐裘,愈加的雪白。他也沒說什麽,隻動了動美麗的唇,道:“進來罷,裏麵暖和。”
早上的風很寒冷,但已有清新的春意。
姬任好穿的很單薄,站在走廊上看花,其實沒有花,土裏一個個冒出的新芽兒。
吱呀一聲,瑄分塵從隔壁屋走了出來,看見他,頓時搖頭道:“你還想再生病一次?”
如果你還照顧我的話。
姬任好並不說話,聽見身後門關了又開,身上一暖,那人拿了狐裘,給他披上,道:“你還有傷。”
“你要走了?”
他轉過頭去。
瑄分塵頷首道:“否則十五日內到不了。”
姬任好喉間艱澀:“你要娶韶破雪?”
“……不會。”
瑄分塵歎氣道:“我相信有其他的辦法。”
“如果沒有呢?”
瑄分塵沉默不語。
姬任好心裏壓抑不能言,早盤算了千萬種狠厲的法子,麵上隻淡淡道:“我送你罷。”
瑄分塵前腳一走,姬任好後腳就動了身。
帶了若顰,九霄與談弈秋,向書畫以及舞部副掌主傳下令去,道:“除了監視青竹之外,在我傳令前,誰也不許妄動!”
青竹已完全翻出台麵,正式嶄露頭角,野心昭然天下。伏青主盤桓的地方,是天衡山中。而吞雲莊的人,捆在城裏的別莊,別莊的大院裏。在場的人,除了臣服的四派之外,還有其他的六七派,自然,是接到青竹的請帖而來。
能不來,自然是想不來的。
隻是……
這張請帖意味的東西,遠不止看看那麽多。
江湖幫派,數大的也有十幾個,除了四派,其他有大半門派中了毒,或是首腦中毒,或是重要人物中毒。其中又分兩種,一種頑抗到底,一種繼續觀望。青竹這一舉動,也可謂通牒,帖子發到手上,不來的,就是作對,來的,就是殺雞儆猴。而儆猴之後怎樣,就要看各人了。
再有,就是一些不論幫派的散人,有看熱鬧的,更有分辨情勢的。
他們也都在掂量一件事,瑄分塵究竟會不會來?
日頭漸漸移到中天,寒風獵獵,幾杆大旗翻卷,吹起地上一片塵灰。綁在木樁上的男子垂著頭,寂靜若死,幾綹長發落下,露在外的手背凍的裂開血口子。兩名青衣勁裝之人腰佩刀劍,守在一旁。
院子左右坐著的,便是十一派的掌門,幾上放著茶,很快就冷了,又很快換上熱的,隨後又冷了,因為沒人去喝。
“時辰到——!”
一名青衣綁黃帶之人從洞門裏轉出來,道:“掌門有令,可以動手了!”
“慢著!”
目光轉處,一名深衣金袍的中年人端坐椅上,樣貌威武,麵含怒氣。
青衣黃帶人淡淡道:“原來是金刀門主,不知門主何事?”
金袍人眼裏怒氣幾欲爆發,張了張嘴,生生壓下去,道:“天還早,再等下何妨?說不定他已經在路上,馬上就到了!”
“早在十五天前,就定好時辰,他若知道,就會按時趕來,若趕不來……”
青衣人冷冷道:“你就怨白賦命不好吧。”
金刀門與吞雲莊乃是兄弟之交,幾有親緣關係,算是極好。吞雲莊頭一位莊主是書生轉來,幾任莊主都有文人氣息,尤其有不抗叛賊,摔碎玉笏滿堂紅的味道,因此一見青竹意欲囊括天下,極其反感針對,才落到今日情況。
金袍人臉上肌肉抽搐,他是少數幾個未中毒的,但手下兩大護法卻難幸免。
“你要殺就殺,羅嗦個什麽!”
白賦忽然抬頭,冷烈的喝了一聲。
“動手!”
黃帶者已經呼喝,一青衣人刷的拔出刀來,架上他的後頸。
手起刀落之局。
長長馬嘶響起,另一個聲音在牆外道:“慢著!”
所有人目光裏,灰黑屋瓦上白衣閃現,如天外飛來,長劍嗆然出鞘。青衣人隻覺虎口一痛,長刀錚然飛上天空!刷的一聲,麻繩斷裂,白賦頹然倒下,被瑄分塵抱了個正著。
滿地呼吸急促,仍然無人發聲。
瑄分塵緩緩將人放下地,直起身道:“瑄某已經來此,請通傳貴掌門罷。”
不要多久,人便出來:“請。”
隨著邁入洞門,隻兩個轉折,便出現一座小院。帶路人在門前止步,瑄分塵邁了進去。耳邊飄來叮叮琴音,抹挑勾彈,手法極好。
再推開一門,便看見了伏青主。
琴聲錚然幾下,隨後止歇,水雲青衣公子抬首,微笑道:“瑄隱者,好久不見,果然宅心仁厚。”
瑄分塵淡淡道:“不敢當,伏掌門請瑄某來,意欲何為?”
前麵有大蒲團,伏青主見他不坐,仍然淡笑:“並無什麽,舍妹已到婚期,我欲為之擇一佳婿,奈何女大不中留,一心掛在瑄隱者身上,所以想招個贅。”
如此口氣,輕慢之極。瑄分塵卻淡然坐下:“伏掌門,若想君臨天下,首先要有一個德字,否則武力再強,終是秦皇暴政之局。你將瑄某以婚姻綁在青竹,又有何作用,要我出力,怕千難萬難,反而多了個累贅。”
伏青主不語,隱者續道:“令妹活潑可愛,當找一少年英才,方才般配。瑄某已年近不惑,未免有虧女孩兒,徒增笑柄,再者說……”
他歎口氣道:“說句笑話,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掌門急急的拉瑄某入贅,入了之後,莫不算引狼入室?若我虧待令妹,又怎麽辦?”
伏青主忽然笑了一聲。
“我本來是想以德服人……”
他慢悠悠的道:“所以才放出牽雨飛花與雪參,一旦江湖大亂,再將雪參丟到懷天閣手裏,這一陣拚,也該拚到兩敗俱傷了,再宣布研製出解藥,隨後,我便是武林的大恩人,大聖人,論實力,青竹也一定在前,盟主之位,還輪的到誰坐呢?”
瑄分塵聽的直搖頭:“這行徑不叫德,叫缺德……”
“隻要不露,有誰知道?要怪你隻好怪姬任好,是他把局麵掀翻了,逼我使用下策!”
伏青主錚錚撥兩下琴弦,又冷笑道:“缺德?外麵那些人誰不缺德?你以為姬任好是個大好人不成?隻看他二十歲掌握懷天閣,二十五歲平定叛亂,三十歲穩坐武林至尊之位,莫非是清清白白上去的?說給鬼聽,鬼都不信。”
說給瑄分塵聽,他也不信。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但水太混,未免把魚全悶死。
伏青主說到這裏,又輕笑道:“兔子急了的確咬人……但是……瑄分塵,雖然我很討厭你,非常討厭,但你偏偏就有說不出的好處。”
瑄分塵苦笑道:“我倒想聽一聽,一個十分討厭的人,會有什麽好處。”
“看到你,我就想到姬任好。”
伏青主輕彈著琴弦:“如果我今天逼的是他,他多半故作姿態推辭,接著無奈接受,最後從窩裏倒我一耙,一劍殺了我,一腳踹了我師妹,完美的把青竹收為己用,絕不會猶豫半分。”
“而你麽……”
他低低的笑了:“破雪練過武功,卻仍然柔弱,而且被保護的很好,有心機,也是單純的心機。”
“以你的性格,如果你能拋棄她,今天就不會來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