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懷袖,誰可與煮酒
蒙著眼睛走了很久,姬任好被帶到一個石牆院子裏。
先前屋子中鬼氣森森,這裏卻很幽靜安詳,有些樹,有些花,幾座小木屋安靜的矗立著。姬任好被推進屋中,聽門哐的一聲,震的背生疼。他默默站了會,走到窗口邊看去。院門口隻守著兩個護衛,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桌上放著飯菜,還是熱的。兩葷兩素,有一尾新鮮的四腮鱸魚。
姬任好微怔,他口味刁鑽,尤愛鱸魚,非四鰓不食。筍,火腿,雞湯等一樣不能少,湯要糯糯的玉色,最獨特是微微的奶香。為了這個當年趕走許多廚師,最後還是若顰親自去學了,才得心靈手巧。但桌上的魚,竟然做的無可挑剔。
嚐了口,與若顰略有不同,但極相似。
他坐下來,將飯吃了。
天色已黃昏,他將燈點起,看一身髒汙,開門道:“來人,我要沐浴!”
既然梅袖手要養好這張皮,少不了養好這個人。
迅速熱水送到,他關了門,轉念又冷笑道:“伺候就該徹底,忘了換牛奶花瓣了。”
懶的再動,褪去衣衫,舒舒服服洗了個澡,穿了新衣。外麵忽然有人敲門,道,給閣主送藥來了。
一個丫鬟捧著小盒,放下就退走了。
上好的生肌凝脂膏沒錯,效果也出奇的好,傷口疼的快抽搐。
姬任好皺著眉頭,覆上紗布。躺在被子裏,吹滅了蠟燭,他默默的閉上眼。
心中出奇的清明,與瑄分塵決裂,身陷生死門,武功全失,他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
在這一刻,他什麽都沒有,卻越加的清明。
次日,在院子裏走了圈。正是夏天,許多花朵開放,淡淡的香,高樹上麵鳥鳴啾啾。小屋有三間,小而精致。石牆很高,但有一條縫隙。能瞅見外麵一片林子,小路從邊過。四周非常安靜,沒有任何殺氣血腥。他幾乎以為離開生死門了。
他的疑心越發重,這是什麽地方?防備如此鬆弛,梅袖手怎麽放心?
屋裏一切齊備,從用具到擺設,都出奇的合意,還有一大架書。
他隨手抽了本,有人敲門,道:“姬閣主,浴桶來了。”
“進來吧。”
侍從也很乖順。
懶懶的看了眼,忽然凝住。
浴桶裏八分滿的乳白,飄著深紅的玫瑰花瓣。
大腦卡了半刻,他昨天隨口,而且屋裏沒有別人!
難道是巧合?
姬任好進生死門以來,真正被驚住了。
過了半刻,又送清水來。他泡了牛奶花瓣,餘光透過烏發掃視。屋子不大,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至於機關……除非在地下,牆壁不夠厚。
倘若他功力未失……
姬任好穿衣,全神貫注,仍然聽不到。
如果有人,至少有呼吸!
不動聲色的睡了。
次日他梳洗,拿了書,隨手泡了壺茶,放的五分熱。
端起壺來,忽然當的一聲,似不小心滑手,撞在桌沿,啪的摔了個粉碎!熱水茶葉濺了一地,褲腿上還掛了瓷片。然後他聽見了呼吸聲。
很輕微,又很急促一聲,然後沒有了。
姬任好起身,道:“來人,掃地!”
有一個武功極高的人,在看著他,就在附近。或許在屋內,或許在屋外。論武功不如他,但對付現在的他,綽綽有餘還有餘,難怪梅袖手會放心!
生死門有四大護法,各有奇技,與六掌部異曲同工。據說其中一人,擅長隱蔽,專職刺殺。
午膳時上了飯菜,等人走光,他撥了撥,隨口道:“薑要大片才好,碎粒兒似的,怎麽揀?”
晚飯時,菜裏的薑全是大片的。
他在院裏散了散步,但再也沒聽到呼吸聲。
轉眼到亥時,萬籟俱靜,熄了燈,帳子拉下來,姬任好合著眼,看似睡了。
夜晚總是十分安靜,牆角裏蟋蟀啾啾的叫。他將一切神識貫注到耳,隱隱約約聽見什麽在鼓動,一下一下。
是心跳!
實在太模糊,聽不出來自哪裏,但此人呼吸之術實在高明,竟然壓抑的低過心跳,但按傳說,應該心跳也壓低,否則被人發現隻在朝夕。也許又覺得,他不過是階下之囚。
那牛奶,那薑粒,梅袖手雖然說好好養著,不至於如此細心,何況又恨他入骨。
接下來兩三天,始終有一雙眼睛,從某個角落窺伺,除了沐浴。姬任好有次說了句,牛奶該加鹽來著,第二天還是照舊。換句話說,隻要他穿上衣服,那人就開始看他。
姬任好故意了一次,忘了小衣,係好外衫後,又脫下。牆角幾聲心跳,在白天的遮掩下立即消失了。
第四天,姬任好將裏外都摸的差不多了。
他散了會步,開始對守衛說話。
那兩人除了點點頭,基本一字不發。姬任好往外踏一步,兩把大刀就架成一個十字,正對他臉。
姬任好搖頭道:“何必,我隻是想看看,這院子太小了。”
右袖抬起,看似推刀,一路滑到右麵人手肘,簪尖吐力一刺。
人身上有幾處麻位,就像手肘的麻筋。那人半邊身子不能動,大驚示警,頸根處也著了下,整個人木木站著。
動作快且輕,姬任好又很慢的說著話,擋住了背後人視線。
他的袖子很大,隱藏住一切。
另一人似覺不對,開口道:“你……”姬任好急轉,當啷一聲,大刀落下。他急退躲過,下手一紮,人趴倒了。四周一掃,隨便選了個方向,快步奔進林中。現在是上午時分,陽光從縫隙中灑下來,沒有追兵。
樹林不算密,枝葉偶爾掛住衣服。姬任好疾奔半個時辰,忽然住足,前麵是懸崖!泥土細的像沙礫,碎碎的滾下去,一株可憐的小草搖曳著。他向下望了眼,雖然不是萬丈,也可以把人摔成七八瓣了。
旋身換方向,直把樹林繞了一圈,發現全是懸崖。也就是說,這個地方隻有一條路出去。
姬任好奔向院子另一方,有道路。
走進穀裏,看兩邊山壁,無疑是人工壘就。頭頂比一線天粗一點,大概算一繩天。隻走了一小段,立即被擋住。幾株懷抱粗的大樹交錯臥倒,封的嚴嚴實實。斷口很新鮮,散著濕氣。
兩名看守無聲的讓路。他回到屋中,背上隱隱作痛。
大概是闖出去時刮傷了。
他坐在鏡前,先換了臉上繃帶。又脫了一半衣服,對付背上。傷口不大,但實在恰好,從上麵夠也不是,下麵也不是,弄了很久,還沒弄好。
無疑不能放著它起膿,任何小傷口都可能變大,何況這是盛夏。如果不能依靠自己,再也無人可以依靠。
找條白布團著,應該能夠到吧。
回過身,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姬任好拿起來,歪歪斜斜寫著兩個字,閉眼。
字很醜,像是讀幼童初蒙的孩子。
手中一輕,盒子被人拿走,背後一涼,布團蘸著藥膏。
姬任好沒有張眼,雖然他身邊是鏡子。
動作很熟練,很快,布帶被裹好,盒子又回到手裏。他睜開眼,鏡中隻有他一人。
他跑出去這件事,並不像遛狗一樣就可以算算的。梅袖手知道他一舉一動,至少姬任好認為他知道。
姬任好也不認為梅袖手是多麽的想照顧自己,在他的描述中,他隻是想得到一張好皮,就像貴婦人夢想一條漂亮的狐狸圍脖。如果這條圍脖有所損壞,她們必然會懊惱不已,狐狸本身是血絲糊拉還是發爛發臭,絕不是關心的範圍。
一時沒法剝皮,就要關著,如果狐狸逃跑,就要抓回來關的更嚴實。
以上是一般人所做的。
但梅袖手不是一般人。
桌上放著三個盤子,裝著二十根針,一個鋒利的小勺,和一把小刀。
黃衣人吊兒郎當的說:“姬閣主,你要選哪一樣?”
“要從這漂亮的指甲縫裏戳進去?”
“還是把琉璃珠的眼睛挖出來?”
“其實,再也不能說話非常好,我覺得很適合你。”
黃衣人冷笑著,眼裏有凶殘的光。那天吊著鳥籠的他像個浪**公子,現在他把鳥捏死了,轉過頭來猙獰的笑,像一個打鳥人。
姬任好沒給他表情。
黃衣人又笑道:“你想躲?是絕對不可能的……再不說話,我就替你決定了。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反抗,姬閣主像潑婦一樣滾在地上,一定很不好看,很不好看……”
他話裏說不要反抗,眼裏卻愈加的興奮,似乎已經在意**了。
姬任好終於動作了,他把左手伸出來,漂亮而修長的指甲。
他很遺憾的道:“你為何不說話呢?”
姬任好忽然道:“你聽過一個笑話嗎?”
“從前有個女子,生的極醜,左鄰右舍稱之母老虎,無人敢娶。終於在二十歲時,嫁給一個秀才做小妾,性格仍然不改。成天在背後破口大罵,偷雞摸狗,旁人問她,她卻總搖手,說,沒有,沒有!有一天,她偷了正妻的針線筐,旁人上門來,她又說,沒有!”
他忽然道:“你聽過這個笑話沒有?”
黃衣人道:“沒有。”
隨即大怒,一巴掌扇下來,生生停住。姬任好猛的站起來,所料不及,一掌打的他臉半天沒轉過來。
“你正是潑婦,你祖宗十八代都是潑婦!”
黃衣人抓起姬任好的手,狠狠的刺了進去!
針刺十指聽起來,比挖眼和割舌好一些,但程度隻表現在後果上,過程中就未必了。
姬任好如是想。
他的指甲很長,某個程度上為針確定了方向。短也未必好,或許亂攪一通更痛呢?這人水平不錯,一戳到底,半絲歪斜也無。
二十根針,十根手指,十根腳指。也算好了,至少不是拔掉,那兩枚指甲還醜著呢。
門哐的關上,木條撞裂了一根。
安靜的屋中,姬任好緩緩抬頭,滿頭的汗。
手指都不能動了,一動就抖。
他坐了一會,右手放到唇邊,咬住了針尾。鮮血哧的噴出來,一滴滴落下地。
手上都拔完,休息了會,去拔腳上。手指無法著力,往往要拔兩三次,一根針才出來,如此弄了很久,弄的一地鮮血滴滴,十分可怖。
他知道這是小傷,除了很痛,看起來可怕。藥敷了傷口,包紮了,他似不經意將二十根針裹起,隨手丟在一個角落裏。
手腳這幾天都不能著力,才是真正要休息。姬任好在心裏抽了抽嘴角,躺上床,一會就睡著了。
第二天的飯菜,沒有“發”的,就是令傷口不愈合的。
沒有魚蝦,沒有豆角,沒有醬油……都是大白菜。
前幾天就是顧慮,夠清淡了,現在簡直是清湯了。姬任好忍不住想起了瑄分塵,如果是他的話,哈,如果是他又怎麽樣呢。
很多人都知道瑄分塵給啥吃啥,沒得給了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知道姬任好其實也不挑。瑄分塵當年常說,給個土豆你也能活下去,誰叫他們伺候你來著?
姬任好不挑的前提是無物可挑,而他有一種本能就是全力擴大挑的範圍。
換句話說,他天生有爭奪權益的渴望。
輕輕捏著筷子,沒法捏重,常常把菜掉下去。
槽糕,手好象腫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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