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梔踉蹌著扶桌坐下,雙手握拳敲打了幾下腦袋。

斷斷續續的回憶進入視野。

依稀記得她好像是督主抱回來的?

又重重地拍了拍頭,小滿在一旁憂心忡忡。

昨晚回到府中,顧危抱著謝南梔往梅園方向去。

小嬌娘檀口輕盈紅潤,蜷縮成小小一團窩在男人懷裏不甚老實。

雙手揪著男人胸前的衣裳,搖頭晃腦,自說自話。

“我不回去,我要去幫督主鋪床。”

“督主說了讓我去他院子裏鋪床伺候。”

“去晚了督主會生氣的。”

毛茸茸的發頂抵在顧危下巴蹭來蹭去,有些溫熱,還癢癢的。

“不是吧?!我怎麽會......”

謝南梔捂著臉不可置信,她昨晚怎麽會幹出這麽丟臉的事情!

還是在督主麵前......

複又狠狠歎了口氣,雙手插進發縫裏使勁揉搓。

遺忘的記憶逐漸清明,謝南梔的麵容愈發猙獰。

記得後來她在顧危的寢屋內老老實實鋪好床褥,掀開羅幔一角,自己一溜煙鑽了進去。

小嬌娘倚著藤枕安然入睡,睡至一半,想起些什麽。

清透的羅幔內一顆頭冒了出來,眼波流轉,臉頰緋紅,誘人而不自知。

她嗓音醇美:“督主怎麽還不睡?”

顧危心神一動,鬼使神差地靠近。

支窗未卸,夜晚的風吹進寢屋,漾動燭火搖曳,男人挺拔的身形倒映在黑幕中婆娑。

行至榻邊,謝南梔含笑忽而揪上顧危的衣襟,攀上他的眸光凝視暗夜星辰。

須臾。

嘔——

墨色的衣裳加重了幾分顏色,羅幔床褥盡濕,罪魁禍首已然倒在顧危肩頭昏睡。

顧危:“......”

猶如石像僵在原地。

溫柔的幼苗掐滅,他還需扼製住殺人的念頭。

酸臭的氣味瀠洄,他開始後悔。

幹什麽不好,非要同那倆人去喝香飲子。

俊俏的臉越來越黑,顧危拎著謝南梔的脖頸將她提出羅幔,喚進屋外候著的女使清掃。

一名女使收拾床褥,另一名女使替謝南梔脫去外衫。

顧危在一旁冷眼相待,翻開衣匣換上一件幹淨的衣裳,又拿出毯子被褥鋪在地上。

謝南梔自然利索地滾了上去,這會,安安分分地躺好。

顧危啼笑皆非,合了支窗出門再未回來。

外頭鬥轉星移,鶻鳩立在枝頭嘰嘰喳喳雀躍,吵得謝南梔腦袋瓜子疼。

收回雙手,發釵散亂,謝南梔生無可戀,由著小滿替她重新盤發。

“好了,女娘。”

梳妝完畢,她佝僂著腰,以帕遮麵趴在門上四處探尋,唯恐遇到督主。

然,怕什麽來什麽。

謝南梔溜出門不過數步迎麵撞上一個胸膛,姍姍抬頭,隻見顧危麵無表情,眼下烏青。

往後,是幸災樂禍的雁回。

他止不住感慨,謝女娘可真有本事,能讓主放著好好的寢屋不睡和他一起擠在瓦片屋頂。

昨晚,他叼著小花倚在房簷,翹著二郎腿假寐。

主就坐在他的身邊徹夜未眠。

謝南梔咬著下唇忸怩不安:“督......督主好。”

顧危瞧不出喜色,冷森森道:“本督不好。”

謝南梔噤聲,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眼看督主與她擦肩而過,慶幸之餘是與死亡失之交臂的後怕。

爽性,督主沒有刁難她。

“愣著幹嘛?跟上。”

熟悉的催促聲傳來,謝南梔幽幽轉頭悻悻然跟了上去。

直到大門口才發覺不同尋常。

往日裏青雲巷最是幽靜,經過督主府的眾人不約而同噤聲,畏懼招來惡崇。

然今日,巷子裏人聲鼎沸。

走出去一看,府門外齊齊停著數輛謝國公府的馬車。

謝淮、孫氏以及謝辭舟和溫皖全部守在督主府的門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謝南梔掃視一眼,溫皖含羞幾乎要貼在謝辭舟身側。

想來,她給的藥已發揮功效,否則溫皖在外不會不顧及自己形象。

周遭看客頗多,他們聚攏在一起說三道四。

謝國公府的小廝從馬車上一箱一箱地卸貨,紅木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仔細一數,竟不下十箱。

謝淮挺著背,雙手抱拳:“顧督主扣押小女已有好些時日,不知可否氣消?”

他吹胡子瞪眼,指著堆在一邊的箱子一字一板:“小女犯了錯,我動用家法誤將顧督主的狐裘弄壞實屬無心之舉。眼下,我挑選出府上的名貴之物給督主送來,還望督主不計前嫌,歸還小女。”

聲勢浩大鬧得人盡皆知是他們的計策。

顧危偏生不怕,沉聲審問門口侍衛:“不記得府上的規矩了?”

兩名侍衛當即攜刀跪地,一板一眼:“三番五次上門打攪者,驅之,誅之。”

不應答謝淮是對他的警戒。

顧危扭著指間銀戒踏出門檻,“若再玩忽職守,莫怪本督剜了他的雙目喂狗。”

一番話看似訓斥奴仆,實則是氣焰囂張地警醒國公府。

顧危這閹人什麽事做不出來?謝淮心知肚明,他不敢用強,隻能言語譏諷:“顧督主行事這般張揚,也不怕誤了名聲。”

“名聲?”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般,顧危忍俊不禁,“本督何曾在乎過名聲?”

“怕是隻有謝國公府講究名聲,虐待自家嫡女,毆打囚禁多年,如今還要給自己冠上慈藹和善的頭銜。”

謝淮隻恨自己沒有帶上紅纓槍,征戰多年,他好歹也是一代名將。

讓他與顧危這廝真真切切打一場,這沒有根的東西豈不是隨隨便便被他壓在身下!何至於這般蹬鼻子上臉。

他義憤填膺:“顧督主若是對我國公府不滿,或是對我謝淮本人不滿,大可上諫禦史台,也可稟明陛下,何苦辱沒小女名聲?”

顧危嗤鼻,稟明陛下,他敢嗎?

剛想回呲幾句,感覺袖口縮緊,他回頭俯視。

謝南梔拽著他的衣袖,眸中精光閃爍。

一貫躲在他身後的女娘坦然出門,站在眾人麵前不懼強權:“說別人辱沒我的名聲,你難道良心不會痛嗎?”

當初說她不知廉恥的是他!說她勾引閹人的是他!說她不仁不孝與閹人同吃同住的仍舊是他謝淮!

他怎敢大言不慚地誣蔑旁人?!

“放肆!”謝淮怒斥。

“國公府的人作為我的至親,欺我辱我,視我如奸邪叛黨,於我有仇;督主將我救出火海,護我性命,於我有恩。”

“我謝南梔今日,自願與國公府劃清關係,拜於督主府門下。”

台下眾人大驚失色,誰也未料到謝南梔會鬧到這般田地。

原先,她詳察眼色行事,一顆心全撲在討好家人上。

如今,怎會這樣?

“你這個逆子!你大逆不道啊!”

孫氏屈膝,雙手拍在腿上憤懣尤其。

謝淮忍不住要高呼,國公府從今沒有你這與閹人為伍的小人!

但不行,他不能讓謝南梔脫離國公府的掌控。

頭腦發昏,謝淮氣得上前動武。

顧危先一步察覺,拔出侍衛佩刀將謝南梔擋在身後,

“誰敢上前一步,小心刀劍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