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糗!”

謝南梔坐在屋內,鼻尖瘙癢,順勢打出一個噴嚏。

小滿蹲在一旁連忙往燃著的炭盆裏加了點炭,苦口婆心說:“最近春雪消融,但女娘也得注意身子,切莫染了風寒,轉溫的天氣最易著涼了。”

謝南梔瞧著,明明麵上比她還稚嫩幾分,怎麽說出的話這般老成。

她會心一笑,順手將領間的係帶打了個結,讓象牙白縷金木蘭紋披風裹緊周身,目光探向支窗外。

凝雨已停,青磚路上寒酥一片未肯消。

玉眸微闔,覆上剪影,她開始苦惱。

若想脫離國公府的陰暗魔爪,與之決裂勢在必得,可又該如何往下查呢。

小滿瞅了眼謝南梔,後者垂頭滿目憂思。

她總覺得她家女娘有股子陰鬱氣質,平時麵上不顯,待無人打攪時,總會深陷沉思仿佛溺入時歲洪流。

熱水過杯,她默默將沏好的茶捧在手裏端過去。

“女娘,喝口茶吧。”

縮在披風內的手冒出接了過來,指尖輕觸到小滿的手,涼得如外頭酥雪一般。

謝南梔捧著茶盞捂了好一會兒,久到熱氣彌散,茶葉舒展沉於杯底。

小滿忍不住出聲提醒:“女娘,可以喝了。瞧著已經不燙,可要重新沏上一杯?”

沒等到回應,見茶盞被放置一旁,她的手被牽了去。

柔荑玉手交疊,謝南梔揉搓兩下將另一雙小巧的手捂在掌心。

“你為什麽會在人伢子手裏?”

話題轉得突然,卻從未深究。

小滿倏地抽回手跪在地上:“小滿自幼無父無母,自有記憶以來便和弟弟相依為命。我們住在邊疆,那邊常年受戰火所擾,不得已一路逃荒南下。途中我和弟弟走失,之後便被人伢子拐了去......”

“我本以為自己沒有活路,想著若是被賣到妓館便尋個機會了結生命,豈知遇到了女娘......能被女娘所救小滿已是謝天謝地,本該不再奢求找尋弟弟,可......”

矮了一截的身子微微聳動低聲哽噎,謝南梔扶她起來,替她抹去眼角瑩珠,若有所思。

複仇之路凶險萬分,保不齊某個日子她就慘遭橫禍屍骨無存。

跟著她,也算委屈小滿。

“如果我能活下去,定會幫你打聽弟弟的下落。”

小滿不懂謝南梔的苦楚,隻在入府聽訓時耳聞,她家女娘身子骨弱,吹不得風受不得寒,需得小心服侍。

她本以為女娘病入膏肓,及時便要辭世,照顧得更是體貼入微,遂對找尋之事不做念想。

苦命之人抱團取暖惺惺相惜。

謝南梔笑逐顏開,把桌上的茶盞遞給小滿。

“茶還溫著,你快喝了。”

“女娘的茶,我怎敢喝。”小滿推辭。

“小滿,這是命令。往後無事之時,你可先將身子烤暖了再做其他。”謝南梔收了笑,一板一眼。

恭敬不如從命,小滿一口氣喝完,熱流順勢而下暖了一片溝壑。

她下定決心目光如炬,此生必達之事有二。

其一,找到弟弟;

其二,護好女娘。

見她聽話,謝南梔也不用多費口舌,聳了聳肩出門消遣。

正巧遇上顧危回府。

他站於院落之中,換下紫檀官服,著鴉青雲紋鶴氅,眉眼輕佻,帶著幾分不羈邪氣。

候在旁的女使遞給他一個包袱,他接過轉手扔給雁回。

兩人腳步不停,剛進門又向外走去。

謝南梔跟上,瞧著他們有趕路遠行的意味。

“督主要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謝南梔有些莫名其妙,沒琢磨透意思,天旋地轉間已深陷臂彎。

她坐在馬背上,窩在男人勁挺的身形之中,被素淡雪鬆味籠罩。

小滿站在門口,看著巷子裏長長一串隊伍一臉疑惑。

這是督主府被抄,要去逃難不成?

瞅了瞅後麵一眾攜刀鐵騎,她打消了念想。

這世道,哪有帶著黑甲衛逃難的?

雁回掂了掂手中包袱背在身後,抬起下巴指著小滿:“主,她怎麽辦?”

“你看著辦。”

涼薄啟合,顧危牽著韁繩疾馳而出,留下雁回獨自凝噎。

“會騎馬嗎?”**恣肆的語氣,不等人回答,少年郎訕訕擺手,“算了,料想你也不會,上來吧。”

大手牽著小手一拎,小滿已乖乖坐其身後。

離地之高她有些控製不住地眩暈,晃晃悠悠似根浮木。

“抱緊了,摔下去我可不負責。”

少年狀若無意地提醒,調整一下包袱的位置,好讓人有伸手的餘地。

沒有騎行經曆的小滿抱得毫不客氣,雁回翻了個白眼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踏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少年頃刻間追上眾人。

出了京城,隊伍一路北上。

待蒼穹即黑,星辰爛漫,終於駛進一座小鎮。

雁回下馬找了間客棧,跟店掌櫃定了幾間房。

“吃飯!吃飯!”他衝外麵歇息整頓的黑甲衛喊道。

謝南梔和小滿扶靠在蓊鬱大樹邊幹嘔,胃裏宛若陣陣海浪拍打。

“行不行啊?要不要緊?”

少年抱著劍,鬢發淩亂,引著她們往裏間就座。

桌子四四方方,她們和一群大老爺們坐在一起。

謝南梔有些窘迫,下意識搜尋督主的身影。

看了一圈,沒有找到。

她放下筷子,湊到小滿耳側:“你先吃,我出去找一下督主。”

蓊鬱大樹前,除了幾匹馬低頭食草再無其他蹤跡。

鎮子裏人煙稀少,偶有幾間茅草屋亮著燭火,就著零星燈光,謝南梔左顧右盼。

忽而,一顆石子落下,精準地砸在她的頭頂。

有點疼。

謝南梔揉了揉腦袋,順著弧度往上看,顧危威儀不肅地坐在屋頂。

一眨眼的功夫,男人縱身而下虛摟著她的腰線朝上一躍,兩人便穩穩當當落於瓦頂。

謝南梔沒有上過高台,恐懼之色尤為明顯,雙手死死環著顧危腰間不敢撒手。

男人輕笑:“摔不死的。”

她緩和了神情,施施然學著顧危的樣子坐下。

旁邊的人就著清風伴明月,飲下一口濁酒。

他眸色暗沉,其中晦澀不明:“你知道我為什麽三番五次護著你嗎?”

謝南梔沉思默想:“因為你想對付國公府?”

顧危搖頭。

忽而想起前幾日,她病臥在床偶然聽聞男人直言欲看世家笑話,她繼續問:

“因為你想找點樂子?”

顧危再次搖頭。

凝視著小嬌娘的眼睛,想從裏麵探出星河歲月。

他柔和啟聲,是不曾見過的模樣:

“因為你像我的一位故人,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