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視線轉向督主身後的小女娘,見她手上什麽也沒拿,拍了拍胸脯穩住心跳。
謝南梔走到謝辭舟麵前,她略施粉黛,細眉彎彎,眼含春水,朱唇微翹,再以梔子玉簪綰住青絲,一朵俏皮純淨的青梔便化形為人。
“養育之恩大過天,今日謝世子成婚最要感謝的莫不過父親,那我便將這份薄利獻給謝國公。”
謝辭舟聽聞一番花言巧語,原本還有些生氣,氣她竟在自己的婚宴上給別人送禮,可一回想起那閹人的賀禮,他反而又慶幸得虧不是送給自己。
謝南梔見謝淮還沒緩過神,索性兀自叫人進場。
都說治病要用刺激療法,等會刺激一下,準就清醒了。
窈娘和謝瀟跟在一女使身後進堂,旁人見了,伸長脖子反複觀之,努力從記憶裏找出二人痕跡。
唯有謝淮,僅一眼,炸起渾身粟栗。
他使勁眨眼,瞧清了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繼而用手揉搓雙目。
“謝國公,需要我給你介紹這是誰嗎?”
憑著謝淮的神態,謝南梔心中的答案已經明晰。
原以為,他隻是個冷漠無情的父親,是個隔岸觀火見自己女兒陷入危難也不會搭一把援手的父親。
可現在發現,他還是個滿口謊言的丈夫,是個外表正人君子,實則卑鄙的小人,無情無義之徒。
謝淮清了聲嗓,挺直脊背,雖胸口仍舊起伏不定,但麵上平靜:“這人,我不認識。”
得了答案,窈娘眼眶中蓄滿的淚砰然掉落,砸進他們不能敘說的過往。
“行,就怕您貴人多忘事,不識故人,所以我特意把望仙樓的老板也請來了,您且聽她說說?”
謝南梔退後一步,給老鴇騰出個位置。
席上多為朝中同僚與之家屬,有清流雅士,更有凡夫俗子。
就算沒見過老鴇的,也定然聽過望仙樓京中第一樓的名號。
“怎的把老鴇都請來了?”
“瞧謝國公那樣,我料想他與那婦人相識。”
“不可能啊,謝兄與嫂子鸞鳳和鳴,總不能......總不能是他養在外麵的姘頭。”
國公府內再次眾說紛紜。
老鴇盯著謝淮,指著窈娘說道:“這位,曾是我望仙樓第一花魁——窈娘。”
“謝國公,當年你為了讓窈娘隻服侍你一人,在我這揮金如土。我本以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所以特地將窈娘的賣身契拿了出來,就等你來替她贖身。隻可惜,沒等到你人,卻等來了你與別人成親的消息。”
“你成親之日便是窈娘離京之時,我念她可憐,便放她帶著孩子離開。”
謝淮如鯁在喉,吐出的聲音略微顫抖。
“孩子......?”
老鴇指向與謝淮長得一模一樣的謝瀟,“窈娘離開時已有身孕,而那個孩子如今就站在你的麵前。”
窈娘拭淚,怯生生走上前,眸中盈滿了往日的情分,她在謝淮麵前跪下,一字一句哀求:“淮郎。”
熟悉的聲音旋繞在他耳畔,他登時酥麻了半邊身子。
“你不認我沒有關係,可你得認你的兒子啊!”
“娘!”謝瀟衝上前扶起窈娘,整個人暴露在謝淮的視線當中。
後者踉蹌幾步,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謝南梔瞧他那樣不免冷嗤,“雖然我不屑於住在國公府,但有人需要啊。謝國公你要不考慮考慮?”
謝辭舟狠狠瞪了小女娘一眼,過去擋在父親身前。
“爹,我一看他們這窮酸樣就知道定是想趁亂打劫,不如丟幾個銀子隨意打發了。”
他一身正氣凜然,也不知謝南梔那家夥從哪找來的人,竟比他還長得像爹。若這渾身破舊的乞兒真是爹的孩子,他豈不是還要喚一聲兄長。
笑話!
他謝辭舟不可能有兄長!
“滾!”謝淮一把推開得意忘形的謝辭舟,踉踉蹌蹌走上前。
曾經,他於混混手中救下窈娘,雖得知她是青樓中人,但那滿腔的愛意蓬勃,他與她終究墜入愛河。
論風花雪月,窈娘最合適不過,可若要管家教子,她卻是萬萬不行的。
原想成親之後,替她贖身,讓她遠走高飛,可等他去時,望仙樓已物是人非。
他還在痛苦中宣泄,門外有掌事公公尖聲傳報。
“貴妃娘娘到——”
謝貴妃頭戴珠寶鳳冠,身披鎏金錦袍,氣質華貴奢靡。
堂內跪倒一片,獨獨顧危巋然不動。
謝貴妃扭捏作態地覷他一眼,慢吞吞道:“顧督主也是來送禮的?”
顧危頷首,不言其他。
“也不知顧督主送的何物,能有本宮的禮物精美絕倫?”
她一拂手,宮女們紛紛掀開漆盤上的喜簾。
潔如凝脂的瓷器、玉潤剔透的琉璃,還有好些尋常人家見都未曾見過的寶貝。
“娘娘可要守仔細了,別磕了碎了,毀了人小夫妻美滿。”
顧危好心提醒,謝貴妃卻並不瞧他,自說自話。
“本宮得知世子今日大婚,特去求了陛下準許本宮親自出宮為其慶賀,你們也沾沾喜氣,都起身吧。”
大家安穩站定,唯獨那端著人頭的女使,腳下一個不穩,人頭便掉在地上滾了出去。
幸好沒滾多遠,堪堪滾至謝貴妃腳邊,卻叫人嚇得汗毛直豎,連連後退。
以致撞上了玉壺瓷器,一整個儀仗亂作一團,賀禮盡數碎在地上。
“來人!護駕!護駕——”
謝貴妃嚇得花容失色,揪著太監擋在自己身前,一個勁的往隊伍中躲。
“這是本督送給謝國公的禮物,娘娘怕什麽?”顧危走到頭顱邊,一腳踢給謝淮。
人群之中少不了幾聲尖呼。
“禮物?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本宮回去稟明陛下治你的罪!”謝貴妃嚷嚷。
這閹人好生妄為,哪有在人婚宴上送屍體的?!
看著一地的殘渣她更加心煩,悶哼一聲,跺著步子甩袖離開。
“回宮!”
“娘娘慢走不送。別忘了去陛下那告本督的狀。”
顧危仗勢淩人,似乎還有點兒幸災樂禍。
也是,謝貴妃參上一本,屆時該擔心的是私下與晉王來往的謝淮才是。
......
謝南梔和小滿在他身後聚精會神地眺望。
前者瞧不出所思所想。
後者撓頭皺眉,滿臉困惑。
雁回拍了拍小滿圓滾滾的後腦勺,打趣道:“看啥呢?你也想做貴妃啊?”
小滿瞪他一眼,摩挲下巴反複思索:“我怎麽覺得貴妃娘娘好生眼熟呢。”
她轉身想與女娘探討,在看到謝南梔的一刹那,思緒清明。
像!
貴妃娘娘像她家女娘!
回想起有關女娘的傳聞以及謝淮與孫氏對女娘的態度,她不得不猜測,她家女娘該不會是謝貴妃的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