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天幕上,蓬鬆的浮雲仿若靜止一般。

謝南梔也同纖凝一樣一動不動。

她似乎有些懵圈,督主何時吩咐過這條規矩?她怎麽不記得。

也不折磨自己,想不起來果斷放棄,她接過雁回手中的茶盞,幾口熱茶下肚,全身暖洋洋的。

眼中的星辰黯淡下來,祁歲牽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掩飾沮喪。

“沒事,你同往常一樣就行。”

霎時間,兩人低頭澀然無言。

小滿瞪著雁回,迅速將他拉到一旁怨懟:“你長不長眼,幹嘛打擾祁公子和我家女娘培養感情!”

雁回懶得瞧她,轉身盯著祁歲片刻不敢鬆懈。

他心生不悅:“等他們培養上感情了,那我家主怎麽辦?”

......

青雲巷內一如既往的寂靜,隻有車軲轆碾在青磚發出聲響。

祁府馬車停在督主府門前,謝南梔提起裙裾躡手躡腳爬下馬車。

車內,祈願還在假寐,祁歲從座位底下的箱內翻出一條披風,蓋在她身上,隨後下車。

謝南梔攏了攏衣襟,放輕語氣:“今天很開心,謝謝你們帶我玩。”

雲被風吹得飄逸,祁歲的心也漾起波瀾。

他從腰帶上解下一個錦囊,打開鬆緊繩,裏麵是他的貼身玉佩。

“咳——”

雁回守在一邊寸步不離,他特意出聲打擾,為的就是保衛督主的幸福。

可惜,沒躲過身後黑手。

小滿掄起袖子,一把捂住少年郎的嘴,費盡全身力氣將他拽進府中。

謝南梔回頭,滿臉困窘和不可思議。

這倆,當著外人的麵又在幹什麽架?

“他們——”

“阿梔。”

祁歲喚得溫存,大步靠近,眸中蓄滿濃情蜜意。

“這是我的玉佩,如果你有什麽急事,憑這個到祁府會有人幫你。”

囚在府內十五載,謝南梔不太懂得收下少年貼身玉佩是一件多麽隱私的事情,她隻知道這枚玉佩太過貴重,擺擺手不肯接受。

“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就把它當成一件護身符或是隨時找我的憑證。”祁歲將繩拉緊,一個小小的紅色布袋規矩地躺在少年的手心。

謝南梔糾結好半晌,無法忽視少年眼中的熱切關懷,索性接過來。

“謝謝祁歲哥哥。”聲音柔軟含蓄。

頭腦有些發熱,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謝南梔腳下趔趄不穩。

祁歲眼疾手快扶住小女娘,“怎麽了?”

靠在溫暖的臂彎裏,小女娘呼吸逐漸平穩綿長。

她瑟縮雙臂彈起身,低垂腦袋臉頰酡紅。

“沒......沒事,可能有些著涼了。”

一聲和善的輕笑,祁歲拍拍她的頭寬慰:“你呀,下次切不可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有什麽事情都可與我商量,我永遠都站在你身後。”

看小女娘的柔荑不太自然地扭絞在一起,他複而笨拙補充:“阿願也是......”

“好......”謝南梔的聲音細如遊絲。

“那你回去以後喝點薑茶驅驅寒,再找府醫檢查一下,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小女娘頷首:“祁歲哥哥注意安全。”

巷子內,少年郎步調緩慢,一步三回頭,待馬車徹底離開時又過了好半晌。

......

送走祁家兩兄妹,謝南梔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梅園。

提不起一點精氣神,手腳冰涼無力,抬起來似乎都尤為費勁。

由著小滿替她梳洗,又喝下幾口熱茶,準備上榻時她腳步一頓,一口腥甜鮮血噴出,濺染一片潔淨。

小滿登時汗如雨下,如驚弓之鳥一般撲在地上扶住傾頹的女娘。

“女......女娘......你......你別嚇我啊——”

說話斷斷續續,聲音顫抖如篩。

怎麽會......

她家女娘才大仇得報,後麵還有千步萬步要走,老天爺怎麽狠心此時來收走女娘的性命?

謝南梔眼神迷離,呼吸緊促,額頭流瀉出密密麻麻的銀絲細汗。

五髒六腑如蟻啃噬,叫人幾近要貼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她雙手死死揪著衣襟,心髒仿佛脹大了數十倍又驟然縮小,一口血堵在嗓子眼蓄勢待發。

“快......快去找......找雁尋......”

謝南梔緊咬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把手搭在小滿身上,聲音縹緲虛無。

小滿忍著腿腳酸麻,幾次爬起身卻被裙擺絆倒在地,像隻旱鴨子一般在原地撲騰好一會兒才晃晃悠悠跑出去。

正堂、東廚、柴房、內庫、還有下人們住的耳房,乃至秋園和雁回帶她去過的矮門附近,全都尋不見雁尋身影。

小滿邊跑邊哭,小腦袋瓜像撥浪鼓似的搖擺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角落。

砰——

卒然撞上一個硬挺的胸膛,小滿被掀翻在地,緊繃的弦徹底折斷,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喂!不至於吧,你撞我你還哭上了。”

地上那人仍舊哭得肝腸寸斷。

“別哭了,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

哭聲依舊撕心裂肺。

雁回終於意識到不對勁,蹲下身子,大手拂去小女娘臉上淚痕:“怎麽了?”

“出啥事了你和我說說唄。”

“吐......吐血,快......快救女娘——”一口氣喘不上來堵在喉間片刻才能紓解。

聞言,雁回神色一凜。

糟糕!

估計日子到了!

......

梅園寢屋內,血漬蕪雜。

謝南梔伏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氣息亂如麻,細如毳毛。

雁回顧不上男女有別,掀開她的衣袖雙指抵在腕間替她把脈。

果然,主給她下的毒藥開始發作。

他從袖間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喂進謝南梔嘴裏。

藥丸吞下,針紮般的痛感逐漸減弱直至消失,暖流自丹田處擴散,順著血液蔓延至全身。

不過半刻,謝南梔恢複如常。

她撐著膝蓋爬起來,細碎發絲黏糊在臉上,三千墨發流瀉一肩。

浸染鮮血的素衣為她抹上一層詭譎,仿佛從死神手中逃出仍舊水波不興的妖魅。

眸中如寒芒,氣質如玄冰,她嗓音沙啞:“出去。”

“女娘——”

小滿放不下心,卻被雁回冷著臉拽了出去。

此刻不是安慰的好時機。

謝南梔顯然聽不進任何言語。

小女娘隨意抹去唇角血痕,扶起亂成一團的椅凳坐下。

她現在頭腦異常清醒。

不用多猜也能知道,定是督主給她下的毒害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不可否認,督主待她異於常人,護她哄她,給她後盾。

但,他依然下手狠辣。

謝南梔的心髒跳得沉重,一下一下,仿佛石頭砸進水缸,濺出一地玉珠。

她心有餘悸,再不想體驗瀕臨死亡的痛楚。

是以,她必須盡快調查真相,報仇雪恨,逃離國公府乃至顧危。

......

翌日,瞻園茶坊。

謝南梔頭戴帷帽坐在二樓包廂,窈娘將手中黃紙遞給她:“謝女娘,這是瀟兒這些年來寫的詩詞。”

她雖不曾上過學堂,但常年關在國公府,隻能依靠話本詩詞延年度日。

故此,這些詩章瀏覽下來,她看得出謝瀟於文采方麵頗具靈氣。

“以後每隔十日,你派人把詩送來青雲巷,我定會助你們一臂之力。”

她也定要把謝國公府的人一個一個拉下神壇。

窈娘走後,謝南梔把一疊黃紙放在桌上,其上還覆著一袋錢囊,她吩咐小滿:“去把這些全部交給軒爺,叫他務必把無名公子的名聲傳揚出去。”

“是。”

鋪好草班台子,剩下的靜待戲子登場。

忙完一切,謝南梔回到青雲巷,正巧遇上祁歲散值。

他是七品監察禦史,年紀輕輕已步入朝堂數年。

一襲綠色公服,滿目正直清風,祁歲隔著老遠就認出頭戴帷帽的謝南梔,他迎上去:“我聽門口侍衛說,你一大早就出門了,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謝謝祁歲哥哥關心。”謝南梔脫下帷帽,因步履未停,臉頰有些緋紅。

祁歲伸出手心緊握的一小罐圓盒,圓盒之上繪有百花團簇。

“聽說這是京中時下流行的胭脂,我散值後經過胭脂鋪時特地給你帶的,你看看顏色可還喜歡?”

謝南梔莞爾一笑,柔荑玉手觸碰到鐵盒之時動作滯停。

隻聽熟悉的男聲款款:“喲,本督幾日不在就被偷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