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連駛了數日,終於在夜幕降臨之際駛入揚州城。

蒼穹綴滿星河,連著地境,仿佛觸手可得。

謝南梔將手伸出窗牖,欲想摘下星辰裝進自己囊中。

顧危噙著不被察覺的笑意,伸手朝著天空的方向一抓,再鬆手時,一隻螢火蟲在小女娘麵前流轉。

“哇!”她驚豔了雙眼,滾滾困意煙消雲散。

“女娘!督主!我們到了。”馬車停在院子外麵,小滿從窗牖外探出腦袋,“女娘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微一晃神,螢火蟲已丟了蹤跡。

仿佛是督主變的戲法一般。

她笑得神秘:“這是......我和督主的秘密。”

不再多說,謝南梔跳下馬車,跟著雁回往院子裏走。

一進院門,左邊是棵參天樟樹,幾乎要將整個院落遮掩,樹下是用以乘涼、吃飯的桌凳。右邊是做飯的灶台,灶台邊上堆砌幾排砍好的木棍,用以燒水煮飯。

院內中間是排矮房,房子統共兩間臥室。

此次南下,行程安排倉促,雁回來不及租到合適的房子,四人隻好將就在這座小院內。

他把馬車上的包裹搬運下來,指著左邊的房間道:“謝女娘睡這間,主睡隔壁那間。”

謝南梔謝過,領著小滿進屋,將行李放好,床鋪好。

褪下幾日未換的衣裙,鑽進羅幔內躺下。

連日宿在馬車內,她終於能睡個好覺。

小滿見女娘行動迅速,知道她困意來襲,上前整理羅幔卻被裏麵伸出的玉手拽了進去。

“女娘——”

謝南梔將被褥蓋在小滿身上,自己往床榻內側擠了幾分:“這兒不比京中,沒有旁的女使替你分擔守夜,你便和我一起睡吧。”

“女娘,不可,這不合規矩。”小滿作勢起身,卻被一把撲到。

“規矩是人定的!你是我的女使,你的規矩就是我定的!我要你睡這,你便安心和我一起睡下。”

謝南梔握住小滿細若無骨的手腕,防止她再次起身。

又說:“也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做個好夢。”

最好夢見她大仇得報;

夢見離開京城,從此逍遙世間。

耳邊傳來囁嚅聲,小滿把頭埋在被子裏:“女娘,我最近總是夢見弟弟......”

“夢見他什麽?”

“夢見我們一起在田間長大,夢見我和他逃亡,還夢見......他離我而去。”

小滿冒出半張臉,兩顆圓溜溜的大眼珠在黑夜裏閃著淚光。

“頻繁夢見他,我真的很害怕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

謝南梔感覺自己是隻嗷嗷待哺的小雀,除了嘰嘰喳喳說點安慰的話,沒有一點辦法。

她麵對小滿而睡,手輕輕搭在小滿胸口,時斷時續地輕撫。

“許是你離他越來越近了,所以才越夢越真親切。”

小滿偷偷拭去眼角淚滴,語氣殷切:“那我希望盡快與他相認。”

“會的,快睡吧。”

小滿正準備闔眼入睡,聽見頭頂的瓦片上傳來輕微碎響。

她深感納悶:“話說,隻有一間房,督主和雁回又要怎麽睡?”

總不會同她和女娘一樣,兩個大男人睡一張床吧。

小滿不知,她所關心的雁回,此刻正在她的頭頂。

瓦簷上,雁回一人對酒當空,仰頭望月。

早知道他就挪用主給他的銀錢,找個條件好一點的四室,再不濟三室也行啊,總比夜夜睡屋頂強吧。

......

翌日,謝南梔是被院中的柴火味熏醒的。

醒來時,小滿已備好盥洗水盆候在榻邊。

待她打理好一切,打開門一瞧,顧危站在大鍋前熬粥,雁回蹲在炕邊燒火,燒得他滿臉黢黑。

謝南梔走過去,鍋內的粥晶瑩飽滿,蔥花飄在表麵滾出一陣鮮香。

想不到,督主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竟還會熬出這麽一鍋誘人的粥。

“你這什麽表情?怎麽,瞧不起本督的廚藝?”顧危拿著大鍋鏟舀出四份。

底下將火吹滅的雁回冒出頭,擦去唇角鍋灰,忍不住炫耀:“你們不知,主做的飯菜堪稱世間一絕,隻可惜,沒什麽人能吃到罷了。”

他伸出髒兮兮的手去端飯碗,被顧危一把拍開。

“聽他瞎吹。”男人端起碗放到樹下的木桌上,“本督未做都督統領之前家破人亡,不學些吃飯的手藝,如何活到現在。”

聽他頗為平淡地描述自己往昔,謝南梔心尖仿佛被刺。

回想起清明當晚,他頹廢地坐在火盆前買醉,她忽而意識到,原來督主也和她一樣是個苦命人。

四人圍坐一桌,拋去主仆關係,難得說說笑笑間把飯吃完。

收拾完碗筷,謝南梔和小滿準備上街逛逛。

揚州的街道不似京中寬敞,卻也不像苼州那般狹窄。

道路兩旁楊柳依依,路邊的孩童唱著鄉調,謝南梔聽不懂卻倍感親切。

兩人挽著手,買了些糕點準備回程。

途經拱橋,橋麵狹窄,堪堪夠三人並行。

橋的另一端,一名光著膀子的刀疤男麵露凶狠之色。

“兩位小女娘看著不像本地人,識相的,趕緊交出銀錢,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的目光流連於謝南梔和小滿身上,兩人身穿的衣服無需多看,僅一眼足以看出不是揚州能有的名貴布料。

小滿掏出錢囊,裏麵隻有幾塊銅板,餘下的錢放在院裏忘記帶出來。

她看向女娘,得了首肯才將錢囊丟過去。

刀疤男接過,手一掂,麵容即刻變得猙獰。

“這麽點錢打發小乞兒呢!還是說,兩位美人要以身相許?”

小滿攔在謝南梔身前,手握雙拳,吼道:“你......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誰?”

刀疤男冷哼:“我管你是誰,今日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你倆都得跟我走!”

說罷,衝上橋朝二人而去。

謝南梔用力拽住小滿的手將其甩到自己身後,她緊緊握住腰間的匕首,這是督主離京前送她的那把。

她在心中倒數,隻等男人離近些,她定要一發入魂,刺進心髒。

三——

二——

一,

利刃出鞘,刀疤男卻被人一腳踹開。

黑袍少年從天而降,背對女娘,束起的墨發飄揚,拂在謝南梔臉上惹得心跳加快。

刀疤男捶胸頓足,煞氣難抵:“滾開!哪來的小毛孩,惹你老子我連你一塊殺!”

少年不出聲,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待凶神惡煞的男人揚起拳頭席卷重來時,他麵不改色,出手迅速狠辣,隻一瞬,大塊頭跪在地上,胳膊手肘骨頭盡折。

少年垂眸,不肯多言:“滾。”

刀疤男再不敢惹他,哭嚎著消失在三人視線中。

待楊柳再拂,橋下水流波波,少年不曾露麵,徑直離去。

小滿卻顫顫巍巍上前拉住他的手掌,淚眼婆娑: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