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梔回頭一看,不遠處數量馬車漸近,祈願把頭伸在窗子外麵向她招手。
待馬車徐徐停在院門口,祁歲從車廂內出來。
他嘴角上揚,難掩驚喜之色:“你們怎麽也來揚州了?”
阿梔妹妹祖籍都在京中,而顧督主......
聽聞顧督主進宮之前在戰亂中家破人亡,心灰意冷才揮刀自宮,當了個伺候人的太監。
不曾聽說他有揚州親戚。
“督主辦事有功,陛下給他批了假,我們臨時出來遊玩。”謝南梔滿臉單純地瞅著顧危,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當然,辦事有功是真,陛下批假是真,臨時遊玩也是真。
隻是督主決定來揚州是在得知祁府要來之後罷了,這也是萬萬不會讓小嬌娘知道的。
“阿梔,那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外祖母家玩玩嗎?我和阿兄幼時在這住過一段時日,可好玩啦!”祈願趴在窗牖上,朝底下的女娘丟去一塊硬糖。
謝南梔“啪”的一下捂在手心,撥開糖紙,吃下裏頭粉粉嫩嫩的糖果。
酸酸甜甜,像未熟透的莓果掉進了蜜餞罐子裏。
她有點動心,又擔憂督主或許已有安排,糾結片刻不敢貿然答應。
“改日吧,今日你們剛到揚州,趕路累了先好生歇息。”
“也行,不過明日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城郊捏泥人?”祈願發出真摯的邀請。
謝南梔沒有玩過這些新奇玩意,打小困在國公府內,有辱斯文的事情不能做,不符合嫡女做派的事情不能為,閑暇時間隻能靠書本打發。
她問:“什麽是泥人?”
祈願也不嫌棄,放慢語速耐心地說:“就是玩一種特別的泥巴,你可以把它捏成任何形狀,然後交給師傅去烘烤,就能得到一個烤幹的小泥人啦。”
聽完,謝南梔眼中仿佛閃著光亮。
比星辰更奪目,比金烏更耀眼。
顧危側目看她,呼吸有一瞬間滯停,眼神拉絲不願挪開。
他隱忍著嘴角弧度:“你既然想去,明日便一起去吧。”
......
隔日大家夥起了個大早,天微亮,旭日躲在簷角之後磨蹭。
祁府的馬車候在院外,小滿替謝南梔係好白色披風,剛一轉身,本還在原地的追風立刻跳上樹梢不見蹤影。
幾人一起上了馬車,祁府的車在前帶路,駛出揚州城,至郊區外小水池邊,一名泥匠正蹲在火爐邊烘烤。
祁歲上前與他招呼:“阿伯!”
泥匠年事已高,且祁家兩兄妹離開揚州城多年,模樣也有了不小的變化,他隻當尋常客人,拿出幾塊特製泥巴分給在場眾人。
唯獨分到顧危時,他退避三舍,唯恐髒了自己的手。
泥匠也不強求,拂去額角的汗回到火爐邊。
幾人尋著小水池邊的石墩坐下,小滿坐在謝南梔身側,將泥巴揉成一團:“女娘,你打算捏什麽呀?”
謝南梔捧著手中的泥巴,半晌也未做出回應。
“我還沒想好,你呢?”
“我準備捏成女娘的樣子。”小滿從泥巴中掐出一團揉成圓鼓鼓的形狀,儼然一顆小腦袋瓜。
謝南梔看著她手中的工序若有所思,終於,下定決心:“行,那我就捏一個小滿。”
幾人玩得不亦樂乎,除了顧危,倚靠在樹邊乘涼。
即便金烏當空,五月的天也著實算不上熱。
奈何不遠處有一個烘烤泥巴的大鐵爐,最是貪涼的顧危可不得避得遠遠的。
而另一側,祈願已然捏出個七分形。
她端著小狸奴朝眾人炫耀:“快看我的!”
謝南梔看著她手上栩栩如生的狸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還不成樣的泥巴,有些悻悻然。
“女娘別灰心,你快看雁回捏的。”小滿捂嘴在一旁偷笑。
往一旁望去,雁回手中果然捧著個四不像。
有頭有臉,有手有腳,奈何就是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麽物樣。
他嫌棄地轉過身麵朝池水而坐:“去去去!你又捏的是個什麽東西,還笑話我。”
細細端詳一番手中的泥巴,他揪眉困惑。
他捏的雁尋有這麽不像嗎?好歹能看出是個人吧?
顧危睜眼,並不參與他們逗笑,拿出帕子替謝南梔擦去麵容上粘的泥土。
果真是個小嬌娘,玩個泥巴還能粘到臉上。
那頭,原還聚精會神的祁歲見了,解下係在腰間的水囊,走到謝南梔麵前。
“阿梔妹妹,喝些水吧。”
有個火爐在身後炙烤,謝南梔的確比往常要口渴一些,她接過來,道聲謝,喝下囊中的茶水。
“你家大人沒教過你不要隨便吃外人給的東西嗎?”顧危語氣不善,狹長的眸中泛著厭煩。
謝南梔搖搖頭。
她家大人......不惜得和她說話,怎會教她這些。
況且,她連府門都出不去,又哪會遇到外人。
一口氣憋在胸口,顧危隻覺得二十餘年歲從未有過這般無奈之感,既澀,又怒,卻又不願發泄出來。
他咬著銀牙一字一頓:“那本督現在教你,出門在外不要隨便吃外麵的東西,更不要隨便吃外人給的東西!”
謝南梔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不敢悖逆,隻敢在心中喃喃自語。
可祁歲哥哥不是外人呀......
她故作聽懂地點點頭,交還水囊,瞥見祁歲手中栩栩如生的小人,好奇之意飆升:“祁歲哥哥,你捏的是小人嗎?”
眾人循聲望去,祈願一語道破:“那個泥人還盤著發簪,一看就是個小女娘。”
不得不說,祁家兩兄妹小時候玩得多,自然比他們這些新手要捏得出神入化。
祁歲將水囊重新係回腰間,捧著小泥人,滿臉欣賞:“我照著阿梔妹妹的樣子捏的。”
還不待謝南梔出聲,另有一人聞著味就來了。
“祁公子若想練練手藝,大可捏些其他東西,本督家的小嬌娘臉皮薄,你給她捏醜了,她會生氣的。”
顧危未回樹下,順勢站在小女娘身側。
一副護犢子的模樣,毫無半分從前那個冷血無情的督主人設。
祁歲不與他正麵回應,將話題遞給小女娘:“阿梔,你會生氣嗎?”
謝南梔夾在中間瑟瑟發抖。
她敢說不會生氣嗎?
她忍心說會生氣嗎?
兩個男人見麵就要掐架,為何受傷的總是她?!
默默垂下腦袋,她拉著小滿一起將捏好的泥人交給泥匠,隻等泥人烤好,就大功告成。
身後的男人們望眼欲穿,隻等著她的回應。
終究沒等到小女娘回眸,卻等來烏泱泱一群黑衣人。
個個手持砍刀,二話不說,直奔顧危而來。
層林落葉,飛鳥盡散,大戰一觸即發。
雁回飛速扔掉泥人,拔出劍鞘迎戰。
追風從樹上一躍而下,擋在督主身前,與雁回並肩。
他奪過黑衣人手中的砍刀,出手狠毒,見血封喉。
“你來做什麽!保護謝女娘才是你的職責!”雁回怒斥,敵方噴出的血液濺了他一身。
黑衣人步步緊逼,顧危手無利刃,指尖夾著一片落葉,腕間用力,落葉如疾刀,卷起颶風一擊斃命。
他回眸尋找謝南梔的身影,後者被小滿拉住躲在火爐之後。
見黑衣人持刀偷襲,她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腳下生風竄了出去,擋在顧危身前。
然,黑衣人速度不減。
闖入戰場者,全都格殺勿論。
刀尖距離小女娘還有一公分,顧危雙目染血,如烈火焚燒,他使勁拽住謝南梔的手將她甩到自己身後,單手出招,手掌化刃,劈在黑衣人的腕上,反手奪過武器,一刀穿心。
一雙劍眸死死盯住謝南梔,他頭一回情緒爆發:“蠢貨!本督用得著你保護?”
他曾經手無縛雞之力,親眼見證親人、烈士為護他命喪黃泉。
如今,他習武、掌權,為的就是護住他在意之人。
而謝南梔的舉止,勾起他不敢回憶的過往。
整個人如墮地獄,渾身染上戾氣。
另一邊,祁歲審時度勢。
黑衣人朝顧危而去,隻要不插手,暫無性命之憂。
他帶著祈願躲上馬車,交代好注意事項,為保護謝南梔重返戰場。
雁回以一敵十,黑衣人所剩無幾。
唯有一名,悄悄潛伏在草叢之中,於謝南梔身後驟然出擊。
“阿梔!小心!”
祁歲撲上前,黑衣人的刀不會拐彎,直直刺入他胸口。
眾人回眸時,他已跪在地上,胸口處的服飾變得深紅,濃膩的**泊泊流淌,鮮活的生命在他指縫間流逝。
他僵硬地堆起微笑:“阿梔,你......沒事就好。”
謝南梔嚇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小手仍舊被顧危緊緊包住。
雁回摁住獨留的黑衣人,踹碎他的膝蓋骨,以致其跪在地上毫無反抗之力。
“主,是否留活口。”
顧危麵如穹頂寒霜,染血的大掌遮住謝南梔的雙目。
冷冷一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