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祁歲祈願外祖母府上。

女使婆子們端著水盆進進出出,盆內鮮紅的血水浸濕了幹淨的毛巾,惹得端盆的小女使止不住地驚駭幹嘔。

祈願在寢房外踱步,抓著謝南梔的小臂聲音囁嚅:“阿梔,我阿兄會不會有事啊?”

謝南梔說不出任何話,此刻的她像個上緊發條的機器,一下都不敢鬆懈,隻能輕輕撫拍祈願的手以示安慰。

她不是郎中,不敢做出承諾。

她怕自己一張嘴,聲音便露了怯。

更怕祁歲哥哥因保護她不治身亡。

整個人像一塊石頭杵在院內,不會行動,不會言語,就呆呆站那,癡癡地望向寢屋內。

張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提著裙擺匆匆往寢屋去,被祈願攔下:“嬤嬤,郎中呢?郎中怎麽還沒來?我阿兄等不了那麽久啊!”

從高聲質問逐漸轉為無奈的啜泣。

嬤嬤急得鬢邊銀絲散落幾根,卻也隻能言語寬慰:“女娘,別急。已經派人去請過了,揚州的郎中不比京中多,許是在哪家上門看診被絆住了腳,一時分身乏術。”

“看病哪有救人重要!我阿兄他......他......他可是要......”死了一詞小女娘怎麽也說不出口,氣急敗壞之下隻能蹲在原地抱頭痛哭。

顧危蹙眉瞧著院中亂象,把雁回叫來吩咐:“你去,把城裏的郎中全部綁過來,少一個,我拿你的命去換祁歲的命。”

“是。”雁回麻利地滾了。

作為大奸佞身邊的一把手,這種事情他幹過無數次,不說上百也有幾十。

憑他的速度,憑他的刀劍,總比這大宅院內啼哭不止的女使要高效許多。

待雁回走後,顧危正色走進寢屋。

謝南梔巴巴地跟在後麵,一股血腥味撲鼻,她差點沒將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裏頭血氣重,你別進來。”顧危掃去一記眼刀,封住小女娘的前路。

他繞過隔擋的屏風,看見躺在榻上嘴唇慘白無色的祁歲。

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坐在榻邊的張老夫人,老夫人捏著帕子拭淚不敢接,旁的嬤嬤女使作勢要攔上來。

揚州張府也算是個大戶人家,雖沒人見過傳說中暴戾恣睢的顧督主,卻也對他的事跡有所耳聞,一時間,屋內眾人要攔卻又不敢阻攔。

顧危見慣了這副望而卻步的模樣,略微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嗓音輕薄:“不想他死就讓開。”

擋在半中央的女使紛紛退避三舍,顧危從藥瓶內倒出一粒藥,也不再遞給老夫人,直接塞進祁歲口中。

雁尋煉製的藥他時常備在身上以防不時之需,祁歲吃下的這顆,有止血安神的效果,雖不能起死回生,但關鍵時刻能吊住一口氣。

往往就是這口氣,讓將死之人有轉圜的餘地。

原還血流不止的傷口,此刻倒有漸緩的趨勢。

張老夫人坐在榻邊,拭去眼淚,命女使端著茶盞將帕子打濕,替祁歲擦拭幹涸的嘴唇。

“主!來啦!”

外間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歡呼,雁回領著成行的郎中疾步進屋。

他抱劍擋住出路,一句話沒叫在場的人嚇個半死。

“你們務必把這位祁公子救活咯,否則,當心你們自個兒的腦袋。”

......

晌午已過,天邊風卷殘雲。

有女使端著食盒為謝南梔送來吃食,她噤聲,搖頭拒絕。

女使勸道:“女娘還是吃些吧,存些體力總是好的。”

“祁歲哥哥不醒來,我怎麽也吃不下。”

若是他長眠於此,她恨不得叫自己也搭上一條命。

這邊還在勸慰,寢屋內的郎中已悉數提著藥箱出來。

謝南梔拍了拍靠在她肩上的祈願,小女娘哭累了已經睡熟:“阿願,快醒醒,郎中出來了。”

祈願努嘴,揉了揉黏在一起的惺忪睡眼,見雁回也從屋內出來,竄上去攔住最後一個郎中:“我阿兄沒事吧?”

郎中微微僵在原地,生怕一不小心人頭落地,他組織好語言說:“無妨,小郎君他已經醒了。幸好劍刺偏了,沒有傷及心髒,隻是有些流血過多,隻需要安心靜養即可。小女娘放寬心吧。”

直到這會兒,外頭等候的人才徹底鬆下一口氣。

祈願拉著謝南梔跑進室內,見祁歲臉色蒼白烏青,撲過去跪在榻邊,死命抓著他的手哭泣:“阿兄——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辦啊——”

親眼見他蘇醒,小女娘才敢肆無忌憚地說出這個“死”字。

“呸呸呸,你阿兄我福大命大,哪兒那麽容易死。”孱弱如遊絲的聲音輕飄飄傳出。

祁歲抬眸,眸上長睫微顫,他看向一旁哭紅了雙眼的謝南梔,溫柔安撫:“阿梔妹妹哭得這麽傷心,不如留下來照顧我如何?”

頃刻間,寢屋內剛恢複的生氣又化為虛無。

顧危板著一張臉,黑如煤炭:“不可,本督府上的小女娘沒有睡在外頭的規矩。”

床榻上的人難得與他爭論,厚著臉皮說:“我為了救阿梔妹妹豁出了半條性命,把她留下來照顧我幾日不算過分吧。”

說是讓謝南梔留下來照顧他,實則他又怎麽舍得?

左不過是他躺在府內養傷,長時間見不到,想日日見她陪她的借口罷了。

然而顧督主認定的事情,沒有鬆口的可能。

他冷眼譏誚:“若不是本督,你恐怕此刻還在鬼門關徘徊。你救謝南梔的人情,本督替她還了,你倆從此誰也不欠誰。”

謝南梔還未說上一句話,男人拽住她的皓腕往屋外走,臨到門檻,丟下一句:“祁公子安心養傷,別惦記本督府上的小女娘。”

眼瞧著兩人身影消失在屏風那端,祁歲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歲,快把這藥喝了。”張老夫人捧著女使剛煎好的藥。

祁歲卻將碗推至一旁,撐起身子言笑不苟:“外祖母,外孫自小嚴於律己,從未做過叛逆之事,這次,請容我叛逆一回。”

張老夫人和祈願麵麵相覷,後者聽懂了他的意思,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坐在一邊。

“你身子如今怎麽樣你心裏沒點數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出門還得叫人抬著,你怎麽去追阿梔。”

祁歲一把拍在祈願頭上,恨鐵不成鋼:“你舍得眼睜睜看著阿兄失去幸福嗎?”

“幸福?”張老夫人不太懂,“什麽幸福?”

“外祖母,其實我傾慕阿梔妹妹已久。”祁歲蒼白的麵容總算染上緋紅。

“就是剛剛那個哭得淚眼汪汪的小女娘?”張老夫人並不阻攔孫兒大膽追愛,可祁歲現在這副身子......她上下打量半晌,問,“你如何追?”

......

小院內,顧危沒有心思做飯,回來時路過酒樓順手打包了幾盤菜碟。

謝南梔和小滿圍在一起收拾桌子,一邊將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擺設好,一邊討論刺殺之事,兩人心有餘悸。

小滿嚇得又拍拍自己胸脯:“女娘!你可要嚇死我,下次再也不能突然衝出去了!”

微紅的眼角緩緩恢複清澈,謝南梔抿唇:“我沒事,倒是祁歲哥哥,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兩人細聲交談中,一道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揚州城內沒有熟人,他們又剛從張府回來,有誰會此刻上門?

謝南梔放下碗筷,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赫然可見大大小小的包袱行囊堆在院外。

地上還擺著一張擔架,擔架之上,祁歲麵容憔悴卻笑靨如花:

“阿梔妹妹!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