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得到嗚嗚的涰泣聲

掃好又等了一下,魚也烤好了,他拎著烤魚就往山神廟走,走到廟前,前一晚置於廟前的食物已經不見了,剩下的隻有姑婆芋的葉子,傅敬堯把地上的葉子移到一邊,在放上新采的,然後把烤魚放到葉上,接著,他走到門前階前跟著廟裏的哥哥說起話來。

“哥,大仙已經超過半個月沒回山上來了,我好擔心,我決定要下山去找大仙,明天一早就去,所以接下來幾天我可能沒辦法幫你備膳了,不過你放心,我走前會給你留五條魚和一些肉,當然你愛吃的水果也會幫你多留的,隻是以後你就要動手自己弄了,不要忘了,也不要懶,要記得吃飯,人是鐵,飯是鋼啊。”

說到這裏傅敬堯忍不住狠狠的給自己一個耳刮子,真是那壼不開提那壼,哥哥都死了一個月了,那還是人,早成鬼了,他偏偏還提人,又給自己兩巴掌,傅敬堯才接著說:“哥,我知道你不想死,可你也別怨大仙,大仙他不吃人的,大仙他連水蛙都不吃,大仙吃水果,但也吃不多,我見大仙笑的最開心的時候,是喝那清晨蓮花葉上的露水,所以我想大仙最愛的應該是露水。”

傅敬堯的嘴停了下來,眼睛往山頂上那蓮花開的最茂的水潭望去,臉上有笑,那神情彷彿見到什麽世間美景一般,眼睛盡是癡迷與憧憬。

過了好一會,傅敬堯才收回目光,他站了起來,摸著山神廟門上的大鎖,臉上有茫然,有憤懣,“到底是誰說這山裏的山神要吃人的?大仙那麽美,那麽好,簫聲吹的那麽好聽,連魚都不吃了,怎麽可能會吃人呢?”

傅敬堯忿恨的想,如果不是有人造謠,那麽哥哥就不會成了活祭品,哥哥沒死,他就可以跟哥哥一起生活在這山裏,一起去找大仙,哥哥聰明,一定能知道該往那裏找大仙,絕不會像他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心慌的像熱鍋上的青蛙,覺得往那裏蹦都不對。

可是傅敬堯卻忘了,如果不是他哥哥被當成祭品祭山神,他也不可能到這個山上來,更不可能遇上蓮起,今日也就不需要去尋人,其實傅敬堯並不笨,隻是魯直,現下會這樣想,完全是慌張所致,正常狀況下,他不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擦掉臉上的淚,傅敬堯把額頭抵在門上,可眼淚馬上又掉了出來,因為角度的關係,這次淚水沒有滑在臉上,而是直接打到地上,啪嗒,啪嗒,這次傅敬堯沒有抬手抹掉,他隻是用額頭抵著門,喃喃自語似的說著話。

“哥,你真的不是大仙害你的,所以你不要恨大仙好嗎?求求你保佑我找到大仙,我已經失去你了,我不想再找不到大仙,我不想要一個人,求求你,哥,求你,求你…。”說到末了,傅敬堯己經從站姿變成跪姿,話不成字,隻聽得到嗚嗚的涰泣聲。

過了一會,傅敬堯扶著牆站了起來,狠狠的拍了自己的臉頰兩下,吸了吸鼻子,又靜靜的站了一會才對著裏頭喊“哥,我晚點再過來,要去看看陷阱有沒有抓到東西,去晚了怕被黃鼠狼,還是大貓之類的野獸給叼走了。”

說完,傅敬堯就頭也不回的往山上樹林更深處走去。

有句話叫“情場失意,賭場得意”,此時用在傅敬堯的身上似乎也很合適,早上他下的陷阱居然有七個都抓到獵物了,抓了四隻飛鼠,兩隻兔子,一隻雞,四隻飛鼠裏有三隻被砸死了,兩隻兔子有一隻隻是被砸傷了腳,這兔子的毛皮顏色很特別,白也不是白,黃也不是黃,拿到太陽下像泛了層金光,讓傅敬堯想起那天夜裏火堆前蓮起的臉,伸手按了按,傅敬堯發現兔子腳隻是扭了,沒有斷,當下便決定把兔子留下來養著。

這一趟收獲頗豐盛,傅敬堯背上竹筐沈甸甸,從背景看起來傅敬堯的腳步很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原因。

走到河邊,傅敬堯開始處理獵物,把雞殺了,被砸死的飛鼠和兔子也拿出來把內髒清理幹淨,全都處理好後,先把河邊血跡衝幹淨,傅敬堯才用姑婆芋葉把不要的內髒包起來,帶到拿到樹林裏,他仔細觀察地上的腳印,選了一處獸爪印多的地方,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攤開,姑婆芋的葉子一攤開,鼻子就聞到了血腥味,傅敬堯小心看了四周,確定沒有野獸的影子,才快步離開。

傅敬堯太匆忙,除了柴刀以外沒有別的防身的東西,故而他從沒想要捕捉大獸,每次進山裏他也是小心觀察,盡量避著大貓等等野獸會經過的地方走,從四歲起他就開始跟著他爹進山打獵,每次臨進山前傅敬堯的爹總會停下來,蹲低身子問他:“打獵什麽最重要?”。

“性命安全最重要。”每次傅敬堯都會這樣答,然後他爹就會露出滿意的笑容摸摸他的頭。

回到竹屋後,傅敬堯先喂了僅存的飛鼠和兔子吃東西,先拿了水果放進兔子的籠裏,然後傅敬堯從幹草堆邊上掏出個小包,往要給飛鼠的水果上灑上了一些,才放進飛鼠籠裏,他看見飛鼠開始啃果子以後露出一笑,那些粉沫是他用風匣兒的莖葉曬幹磨粉製出來的麻藥,想當然爾也是傅敬堯他爹教他的,飛鼠的翅膀給砸斷了,雖然已經不冒血珠子,但傅敬堯看著牠白肉外露的樣子就覺得痛,雖說下山還是難免一死,但至少生前能讓牠少點痛苦,傅敬堯是這麽想的。

把兔子和飛鼠各安置在一個倒扣的竹筐裏,又用重量適合的石頭壓上去,按上去搖了兩下確定牢靠以後,才開始準備烤肉,醃魚最少要晾上四個時辰才會好,傅敬堯不想摸黑下山,隻能等到明天,但現在是夏天,山上雖然比平地涼,可鮮肉也不耐如此長時間久放,故而傅敬堯決定等明早太陽出來再下山。

而飛鼠和那些醃魚就是他準備帶下山賣的,白水村不靠海,村裏也不經大河,就算有大河也沒有用,因為連年餓荒,河裏的魚早就被抓光了,很多地方還發了限捕令,下河捕魚要交稅,一般人根本繳不起那個錢;這醃魚的作法是傅敬堯到酒樓給人家打工時偷師的,這樣魚能保存久一些,不隻不會有腐酸味,魚肉也不會像魚幹那般硬,能保一定的彈性和鮮度,甚至多了點鹹香味,傅敬堯在酒樓打零工時跟著酒樓的二廚子做過幾次,有次廚子從客人盤裏偷了一塊,讓他嚐味道,那滋味還真不比活魚差。

話說那白水村雖然不大,但傅敬堯也沒有握把當天就能找到蓮起,再說下山除了找蓮起以外,傅敬堯還準備買兩身衣裳,這樣他才有衣裳可以替換,以後出去他就隨身帶一件幹淨的衣裳,遇上下雨給蓮起披上時就不會有汗酸味。如果錢還有剩,傅敬堯也想幫蓮起買衣服,蓮起跟他說過,使法術會耗靈氣,蓮起身上的衣裳是用法術變的,傅敬堯想,這樣蓮起不就是時時耗著靈氣嗎?不行,就傅敬堯的理解,妖的靈氣就人像人的力氣,就算用的再少,耗掉就是耗掉,會損身的,所以他得給蓮起買身衣服才行,這樣一想,傅敬堯決定隻給自己買一身衣裳就好,並朝天空拜了拜,祈禱那些醃魚能多賣些錢。

飛鼠和兔子都不大,而且這次傅敬堯火堆起的比平常大一些,一次就把兩隻飛鼠和一隻兔子都烤上,耗的時間更短,沒多久三隻就熟了,另一個火堆上傅敬堯還著鼠尾草煮的茶,他哥哥不喜吃油膩之物,身形因此單薄,傅敬堯他娘為了讓哥哥敬文多吃點肉,總會煮鼠尾草水給哥哥搭著肉喝,去膩,自傅敬堯四歲跟著爹上山開始,采鼠尾草就是他的工作,他早就把鼠尾草的樣子刻在腦子裏,縱使後來他爹死了,家裏根本吃不上肉,但鼠尾草的樣子傅敬堯始終沒忘。

撿了一些果子,拎了烤肉和裝著鼠尾草茶的竹筒,傅敬堯又往山神廟走,到了廟門以後,早上置放的魚早就不見縱影,隻留地上一個魚頭和魚骨,把殘餘拾到葉子上包起來,傅敬堯放好新葉子,置好果子、烤肉和鼠尾草茶以後,雙手合十舉在胸前對著山神廟祈禱了起來,求的當然不是廟裏的山神,因為蓮起說過這廟裏沒有神,他說的與早上來時說的話差不多,莫不是自責不能餐餐送上飯食,還有希望哥哥護佑他早日順利找到大仙。

接著傅敬堯便坐到放置食物的葉子旁大吃大喝了起來,吃了一隻飛鼠,兩個棗子以後,他停了下動作,手心裏有個半顆綠綠黃黃的果子,另一半則在他嘴裏,一顆黃豆般大的淚水突然從他眼睛滾出來,接著又一顆,又一顆,最後淚水已經成串,他嗚嗚的的一邊哭一邊喊,“哥,如果我找不到大仙怎麽辦?我要怎麽辦?哥,我好怕一個人喔,爹走了以後我就常常一個人,其實我真的很害怕,去山裏采山菜害怕,去跟人賖藥、賖吃食也害怕,我好怕采不到山菜,也怕遇上大貓,我好怕又挨店家罵,好怕人家不讓我們賖東西,好怕藥館不給我藥,我常在暗地裏哭,可娘總是病著,你總是唸讀書,我很害怕,可是我又覺得我不應該去吵你們,娘沒辦法下炕,我想找你,可娘說隻有讓你唸書考狀元我們家未來才有希望,娘叫我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唸書,所以我也不敢找你,哥,可是我真的好怕好怕,哥,我真的不想要一個人,我想爹,我想娘,我想你,我好想大仙。”

又默默流淚流了一陣子,傅敬堯糊亂的在臉上亂擦一通,然後收了東西就往竹屋跑,山神廟在山腰上,竹屋在近山頂處,傅敬堯感覺心髒幾乎要迸裂也不想停下腳步,因為他需要這種感覺,痛苦越多,他就越能忘了害怕,他才能安慰自己“沒事,一定可以找到大仙”。

注:那醃魚其實是一夜幹的基礎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