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傷

看著愁眉不展、束手無策的爹,五丫很心疼(自嘲地笑笑,自己早就從心裏接納他了吧!),雖然不願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但從眼下的形勢看,分家無疑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不過,爹的舉棋不定讓她明白,這件事還得迂回著來。

想到這裏,五丫開口說道:“爹,如果您不想分家,就去求求翁翁,讓他同意給大郎他們開蒙。這樣,咱們三房也算有了盼頭,不是嗎?”

高大山聽五丫這麽一說,如釋重負,眼底一抹亮光即現即隱:五丫說得對,與其在這裏徘徊不定,不如去求爹一次,探探他老人家的態度,再行定奪。

隨後,高大山見天色已晚,就抱著五丫回了家,暫且歇下不提。

第二天清早,五丫起來時,太陽已經高掛在天空上。唉!沒有了奶奶準時的“烏鴉叫”,她還真有些不習慣。(這不是自個兒找虐麽?)

昨晚和爹說話說到了月上中天才回家,在房門口時,爹隻甩給她“等爹給你出氣!”便讓她進了屋,讓人感到莫明奇妙的!但爹讓等著,她就等著唄!總有知道真相的一天。

剛邁出門,就看到娘、小姑和大姐她們站在堂屋門口,也不進去,隻是向裏望著,臉上都是一副緊張的樣子。

她緊走幾步,探頭一看,就見到爹跪在爺爺麵前,一臉懇求之色。五丫恍然大悟,看來爹是聽了她的建議,一大早就跑來求爺爺了。

高大山跪在親爹高守財麵前,哀求道:“爹,今天我想求您一次,讓大郎他們也去讀書。隻要您同意,兒子做牛做馬,孝順您一輩子,行不行?”

高守財坐在上首,看向跪在堂屋中間的三兒子,眼睛裏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慢慢說道:“大山,咱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供承祖一個都已經非常吃力,哪裏還有多餘的銀錢給大郎他們出束??再說,大郎他們年紀還小,開蒙還早著呢!”

“可我不想讓大郎他們做個隻知道在地裏刨食的農人或手藝人,我想讓他們和承祖一樣,做個讀書人。而且,承祖不也是在他們這個年紀開蒙的嗎?

您說沒有多餘的銀錢?我打聽過,承祖每年的束?才一兩銀子,而我每年交給娘的工錢可足足有三兩多銀子,怎麽會供不起大郎他們呢?”

高守財聽完三兒子的一席話,臉色一沉,冷笑道:“老三,別人算這個帳也就罷了,你也好意思跟我算這筆帳?看看你身後,數數那是多少張嘴?全家一年的嚼用加開銷,你們三房要占一大半,算起來五兩銀子恐怕都是不夠的!怎麽樣?還覺得你掙得那點錢能供得起大郎他們嗎?”

“可是…”

高守財一擺手,打斷了高大山想說的話,接口道:“老三,我本以為你是個極明事理的人,沒想到卻是個鼠目寸光的混帳東西。你怎麽就沒仔細想想,咱們供承祖讀好書,將來隻要承祖考上秀才、舉人,有了功名,到時候還愁他不能帶攜下麵的弟弟?還愁大郎他們沒有好的前程?

還有,你說你求我?你這是求的態度嗎?同意大郎他們讀書,你就孝順;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孝順啦?這是什麽?啊?這是威脅!

你現在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把我這個爹放在眼裏了?哼!今天我就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個心,老子就是死,也不會答應這件事的!”

聽到爹不加掩飾地表現出對承祖的喜愛,以及對自己毫不猶豫的嚴詞拒絕,高大山一時悲憤填膺:“爹口口聲聲說讓承祖考秀才、考舉人,如果我沒記錯,承祖十三歲了,考童生試考了三次才考上,等他考秀才,不知要等多久?舉人,更是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吧?”

五丫聽到高大山的話,暗叫一聲“遭了!”高承祖可是老爺子的逆鱗,這下爹是捅到馬蜂窩了。

果然,高守財一聽這話,勃然大怒,他發指眥裂,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抄起桌上的瓷杯就朝高大山的麵門砸去,還口不擇言地說道:“你個滿嘴噴糞的小畜生,賤胚子,你的心思怎麽這麽狠毒?竟然詛咒你侄子考不中,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哦!…老子知道了,你詛咒承祖考不中,是不是為了你那兩個小雜種?啊?告訴你,別癡心妄想了,老子寧願供承祖讀一輩子書,也不會讓那兩個小雜種去讀的!”

聽到爹罵他畜生、賤胚子,還把大郎他們叫成小雜種,一時間,高大山如遭雷殛,怔愣當場。他覺得自己的心猶如在滴血,整個人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從頭冷到腳:世上有哪個親爹一言不合就用這樣惡毒的字眼罵自個兒的兒子?又有哪個做親爺爺的這樣說自己的孫子?這真的是自己的親爹嗎?如果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如果不是,那自己是誰……?

張氏淒厲地叫聲沒有驚醒渾渾噩噩的高大山,他頂著一腦門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張氏已經被嚇得麵無血色,渾身發軟地由二妞和大丫扶著,小心翼翼地跟在高大山身後。二丫、三丫、四丫都捂著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隻是淚流滿麵地跟著張氏她們挪動。

五丫強忍著一不小心就會暴發的怒氣,牽起攥著拳頭,已哭得泣不成聲的大郎、二郎,隨後跟上了二丫她們的步伐。

等姐弟三人走到房間門口,剛好碰到出來的小姑,五丫想到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心憂爹頭上的傷,急忙問道:“小姑,我爹怎麽樣了?傷得嚴重嗎?這會兒人好些了嗎?”

“你娘她們正在幫他清洗,我去喊你四叔回來,你快進去吧!”說完就和五丫擦身而過,向門外走去。

五丫一聽,連忙帶著兩個弟弟衝進了房間。定睛一看,爹臉上的血已經被洗掉,傷口也上好了藥,整個人看著清醒了許多。

此時,已經緩過神的高大山望著圍在他四周的妻子和兒女們,感受著從她們身上傳來的陣陣暖意,那顆被親爹傷透的心仿佛在慢慢地解凍,悄悄地愈合。

至此,他終於認清,想得到爹的關心和重視,隻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奢望。大哥一家和自己一家在爹心目中的地位猶如雲泥之別,是他做什麽都比不上的。

而與爹之間的這場爭吵,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是心如刀割,什麽叫“哀莫大於心死”。也讓他終於可以放下因分家的想法而對爹娘產生的不安和愧疚之心,從此隻需一心一意地為自己的妻兒打算就行了。

想到這裏,他握握妻子的手,又一一摸摸兒女們的頭,才輕聲開口:“放心吧!我已經沒事了。孩子他娘,你還好嗎?肚子沒什麽事吧?嚇著了嗎?”

張氏看到已經清醒並無大礙的夫君,再聽到他關心的話語,心神一鬆,腳一軟,就暈了過去。嚇得高大山急忙讓大丫去請楮大夫。

楮大夫來後,在看到高大山額頭上的傷口時並沒有多問一句,隻是帶著些淡淡的疑惑。看過張氏,他對驚魂未定的高大山說:“老弟不用擔心,稍微動了下胎氣,好在弟妹平常幹活,身體還算結實,並沒有大礙,不過還是臥床休息幾天為好。”

聽到這樣的結論,高大山才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地連聲向楮大夫道謝。這時,五丫走到楮大夫跟前,甜甜地叫道:“楮伯伯,您也幫我爹看看吧,他頭上被翁翁砸了好大條口子,流了好多血,嚇死我們了!”說著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表示自己確實被驚嚇到了,表情看起來要多天真就有多天真。

楮大夫看著眼前經他診治,起死回生後性格大變的小女孩,先前聽到村裏的謠言,他還有些不信,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自己不信了!

聽她說高老弟的傷是高老爺子砸的,先是有些詫異,接著卻有些明悟,莫明地看了一眼笑得又甜又乖的小女孩,看來高家又有事要發生了!

高大山聽到女兒這麽說,卻連連擺手:“沒事,沒事,不用看,這點傷算什麽?今天多謝楮大哥了,下次有空,我請楮大哥喝酒。來,這是診費,請大哥笑納。”

楮大夫也不矯情,收下診費,朝高大山拱拱手:“老弟不要客氣,你不讓我看,我就不看了,這裏有些三七,你把它碾成粉,每天內服外敷,幾日便好。我還要去看其他病人,先告辭了。”

等送走楮大夫,五丫拉住正要進房間的爹,示意他低下頭,貼著他的耳朵說道:“爹,現在看來,分家已勢在必行。但咱們不能主動提出分家,要讓爺奶自動自發地把我們分出去,這就得想一個好法子了。”

高大山聽後,一聲不吭,隻是幽幽地盯著那三間泥瓦房看了半晌,才像是下定決心地說道:“分是一定要分的,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不過,有一件事卻可以馬上去做!”說完,對著五丫意味深長地一笑,就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