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我提著藥包從藥店出來,頂著暴烈的午陽拐向菜市街。今日得了比往日多的工錢,還有別人施舍的幾枚,藥材也沒花錢,正好可以買點好菜回去給張老爹補補。
張老爹,一年前我昏倒在荒郊野外時,是他用病重的身體一點一點把我背回家,待如親子般悉心照料,否則那時我恐怕就已經魂歸西天了。現在張老爹身體越來越差,心心念念著在外充軍的兒子張樹能夠早點歸來。但是我知道,充軍幾十年杳無音訊的人,怕是早已戰死沙場,再也回不來了。
沙場……腦海中又浮現出初見滿地橫屍時的慘烈場景,我眼前驀的黑了黑,正午的炙陽仿佛都冷了幾分。
當時若不是有沐黎要照顧,初來乍到的我說不定會被突來的□□嚇到精神崩潰吧!那個時候的他,還睜著一雙驚懼的眼依賴地抓著我的衣袖,轉眼卻已經是能獨當一麵的少年將軍了……
“讓開讓開!”
不遠處的嗬斥聲驚醒了我,我轉頭望過去,幾個官府的衙役正打發開周圍的人,將一張告示貼在公告牆上。待衙役離開,周圍的人立刻圍了上去,對著告示指指點點。
我也跟著靠過去,走到近處,便能聽到幾個人說著“狼鷹俠盜”、“劫富濟貧”之類的詞,我眯著眼瞅著告示上的內容,原來又是懸賞捉拿“狼鷹”的告示。
“狼鷹可是個俠盜,專門劫富濟貧,誰敢拿他去領賞,我劉五就跟他拚了!”一個長相彪悍的人粗聲粗氣地衝人群喊道。
“哼!狼鷹可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士,怎麽可能會被抓到!”另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不滿地哼聲道。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加入討論中。我仰望著告示中那戴著半邊麵具的男子,即使畫像的線條很是粗糙,卻仍可以看出男子鷹銳矍鑠的雙眼裏的桀驁不馴,當真像一隻翱翔蒼天俯瞰眾生的狼鷹。
狼鷹,顧名思義,這種鷹的頭部長得很像狼,據說這種鷹是飛行速度最快的鳥,動作敏捷快速,而且像狼族一樣一夫一妻,異常的重感情。我以前從來沒聽過有這種鷹,不知道是這個世界特有的鷹種,還是史上曾經存在,後來隨著物種滅絕大潮消失在地球上了。
狼鷹,這個俠盜以此為名,不知是指自己的功夫好,還是重感情,或是兩者都有。
發現自己想的太遠了,我心中好笑,不管怎麽說,這種傳說中的人物離我還是很遙遠的。搖搖頭不再多想,我轉身繼續往菜市場走。
時近中午,菜市街的人已經不多,菜販們對著寥寥數幾的過往行人吆喝著,一旦有人靠近,就殷勤地招呼起來。
我走到幾個老人家擺的攤子麵前,買了些蔬菜,又挑了一隻新宰的老母雞,才慢慢地往回走。菜市場雖髒亂,尤其這樣的夏日更是蠅蟲亂飛,但是我卻有些閑庭散步的興致。
自小父母離異,各自成家,奶奶便是靠賣菜拉扯我長大,可以說我童年的一半時光都是在菜市場度過的。
這樣的環境,雖是換了一個世界,但是濃濃的生活氣息卻是一樣的。所有人都在為了生計辛苦勞作,雖簡單清苦,卻也是最幸福安康的生活。隻要國家對內仁政,對外安邦,百姓們便可以安居樂業。
宇陽國的朝中雖難免有貪官汙吏,但皇帝還算是個英明果斷的仁君,邊疆戍邊也有眾多精兵良將,還有秦沐黎這個威名顯赫的少年將軍,即使對外偶有征戰,百姓的生活也算是衣食無愁。
秦沐黎,秦沐黎。
你保護一方百姓平安無憂,老天也一定會保佑你幸福安康。
回到家中破舊的院落裏,張老爹還在昏睡,我歎了口氣,偷偷溜回房間把破了的衣服換掉,才去廚房忙活。煮好米飯,炒了兩盤青菜,我剛把土灶裏添上火,加了水熬雞湯,房間裏便傳來張老爹微弱的喚聲。我連忙應了一聲,擦幹了手,小跑到房間裏,坐在他的床邊:“老爹,我在呢!有什麽事嗎?”
張老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深陷的眼窩裏渾濁的眼裏閃著擔憂:“我早晨醒來時發現你不在,你昨晚怎麽沒回來?”
我不著痕跡地移開受傷的胳膊,微笑著反握著他的手:“昨晚的活比較多,一直忙到天亮,我就順便去藥房抓藥了,剛剛又去買了點菜。”幫他掖了掖被角,我略帶責備地道:“昨晚熬的粥你早晨怎麽沒有熱著吃呢?”
張老爹心疼地看著我,虛弱地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晨胸悶的很,根本吃不下東西,你還總是替我留早飯,這不是白白浪費糧食嗎?”說著便咳了起來,這一咳便止不住,張著嘴巴氣虛地急喘著,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般透不過起來。
“老爹,我去給你煎藥!”我心中一急,就要站起來,張老爹卻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我隻好又坐下,皺著眉頭幫他撫背順氣。張老爹終於緩過氣來,臉色又添了一層蠟黃,渾濁的眼裏滿是自責:“雨辰,是我拖累了你,你不要再給我買藥了,吃了也是浪費。”
我搖頭:“怎麽是拖累呢,我當初病的不省人事的時候你不也一樣照顧我嘛!”轉身倒了碗水喂他喝下去,緊了緊他瘦骨嶙峋的手:“老爹,你要好好吃藥,等你身體好了,張樹哥就會回來了!”
提到張樹的名字,老人家眼睛亮了亮,臉上也有了神采:“嗯,我吃藥,等身體好了,樹兒就回來了……”
我別過眼不去看他希翼的表情:“那你先躺一躺,我去煎藥,吃了藥就可以開飯了!”說完不等他應聲,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煎好藥,喂張老爹吃下,鍋裏的雞湯也已經熬好。老人家心情好,多吃了半碗米飯,又喝了一碗雞湯,我欣慰地收拾碗筷去廚房洗刷,又在灶底添上柴燒熱水,然而一回房,卻見張老爹趴在飯桌上又昏睡了過去。上彎的唇角沉了下來,我默默地走過去將他抱放在**,蓋好被子,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不過下午一點左右,正應是日頭正高的時候,天空卻突然無預兆地暗了下來,風也緊跟著刮了起來,吹得院子裏的雜物四散翻滾。
我麵無表情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夏日的暴風雨總是這樣毫無預兆,不管你是否有心理準備,不管你是否有躲避風雨的地方,任性又自私地說來就來!
外麵暴雨打著窗沿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我將最後一桶熱水倒進浴桶,寬解衣帶,高綰發絲,坐進漂滿草藥的熱水裏。觸體的溫暖舒適令我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一身的疲倦頓去了一半。
拿著浴巾擦洗著身體,不經意地觸到脖子上掛的玉,我忍不住又拿起來仔細地端詳。
這是一塊玲瓏剔透的碧玉,手感溫潤,夏日生涼,冬日逸暖,算是難得的寶玉。碧玉細致地雕琢成一隻盤踞昂首的青蟒,背麵刻著兩個娟秀小字:“雨辰”。
在我的家鄉,小孩子出生後都會給他掛上一隻刻著名字的生肖玉,而我的生肖正是蛇。因著這塊玉,我一度在想,自己靈魂來到這個世界,占據了這個身體,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藥香嫋嫋,我背靠著浴桶,擦洗了一會,便抵不住濃濃的疲倦,頭枕在桶沿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一雙溫暖的手沿著我的身體細細地撫摸著,路過受傷的瘀痕時更顯溫柔,即使閉著眼,也能感覺那雙眼睛裏滿滿的深情和心疼,熾熱的仿佛能燃燒世間萬物。
恍然間時光好像倒流回那段無憂的歲月,那張魂牽夢繞的俊顏對著我溫柔的笑,吻著我的唇,說,雨辰,我一輩子都不會負你!
我熱情地回吻他,幸福地笑,說,沐黎,我相信你!
沐黎,沐黎。
我念著他的名字從夢中醒來,入目的是滿室蕭索空**,隻有被風吹的吱呀作響的窗柩在嘲笑我不切實際的夢。
這一刻,心似被巨石碾過,痛的連呼吸也成為奢望。
屋外的雨不知何時已停,桶內的水卻還在冉冉冒著熱氣。我盯著房頂怔怔地出了會神,才起身擦幹身上的水,穿上衣物。
將木桶拖到門外,把藥水潑向泥濘的牆角,兀自垂頭凝思的我沒發現,水漫之處,淹沒了幾個清淺的腳印……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