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

晚上喂了老爹吃了藥和飯,我依然同往常一樣去旖翠閣倒潲飯。忙到午夜過後,潲飯還是一桶接一桶地運出來,我終於忍不住喊住小吳:“今晚……秦將軍又來了嗎?”

小吳點頭,不無羨慕地道:“秦將軍又點了我們的花魁如煙姑娘,出手大方的很,旁邊伺候的人都能拿到賞銀,哪像我們這些在後院的,幹的活最重,拿的錢卻最少!”

我抿著唇不說話,小吳自顧自的又說了兩句,聽到裏麵有人喊他,便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半晌,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垂眸,繼續做自己的事。

心不是不痛的,隻是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終於忙完了,天色已經大亮。我靠在狹窄的暗巷裏,目送著秦沐黎坐上那頂黑轎遠去,才走出來,向藥房走去。

藥房依舊沒有開門,我沒有像昨天一樣蹲坐牆角,隻是靜靜地站在門旁等著。這次沒有等太久,房間裏便傳來了腳步聲。門被打開,顧老板嗬欠連天地出現在了我麵前,我微微一笑:“顧老板早!”

顧老板瞥都沒瞥我一眼,轉身進了屋,直接走進後院去了。我自覺地拖過牆角的麻包,分藥。

他還在介懷我的名字,看來另外一個梁雨辰在他心裏真的很重要……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轉眼半個月便滑了過去。

秦沐黎依舊每日夜宿旖翠閣,偶爾與我碰到,也是直接無視;顧老板隻偶爾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一睡睡上半天,很多時候都是坐在櫃台後對著一隻玉扳指發呆;我依舊每夜忙到亮,上午去藥房分藥,下午短暫的睡眠時間卻總會夢見秦沐黎像以前一樣抱我、吻我;而張老爹卻是身體越來越差,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近幾天已經連床都下不了了。

這一天,我一回到家,張老爹便把我叫到了床邊,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複雜,又開心又憂心的模樣:“雨辰,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我輕笑:“做了什麽夢啊?”

張老爹悠悠一歎:“我夢到老伴,她說她和樹兒都在下麵等了我這麽久了,問我什麽時候才能夠一家團聚。”

我的笑僵在唇角,心咯噔一聲沉了下去。此時才注意到,張老爹的氣色看起來竟比平常好了不少,“回光返照”四個字在我腦中炸開,轟的我頓時呆若木雞。

張老爹的眼神越過我望向窗外:“其實我早就明白樹兒不可能再回來了,隻是一直不肯相信。夢裏老伴還在責備我拖累了你這個好孩子。”

我連忙搖頭,剛想說話,張老爹卻抬手阻止了我:“雨辰,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事,這一年來沒有哪一天是開心的,也因為放心不下你,我才一直舍不得走。但是老伴說,我一直牽絆著你,反而讓你不能全心處理自己的事,我覺得她的話很對,你是個好孩子,自己會照顧自己,用不著我一個糟老頭子來操心。”

“不是的!老爹……”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看著張老爹臉上安詳釋然的笑,這句話卡在我的嗓子裏終究沒有說出來。

張老爹安慰地拍拍我的手,摸著自己的肚子:“雨辰,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蔥油餅,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我重重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嗯!今天午飯我們就吃蔥油餅!”

扶張老爹躺下,我連忙走到廚房,洗了手,和麵、碾成形、貼上鍋、控製火候,每一步都格外仔細地做,隻盼能發揮出我最好的水平,讓張老爹不留遺憾。

黃燦燦的蔥油餅出鍋,劃切成塊裝進竹萹裏,我興衝衝地捧到飯桌上:“老爹!可以吃飯了!”喚了幾聲,張老爹都沒有回應我,我緩緩收斂了笑,慢慢地走向床邊,腳步輕的像是怕打破什麽東西。

張老爹睡的很安詳,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我動一動唇,沒有勾出笑意,卻把淚惹了出來:“老爹,你不是說想吃蔥油餅嗎?我做好了,你快起來嚐一嚐好不好吃,不好吃我再去做……”

城外的孤山上,舊墳旁又添兩座新墳,一座是張老爹的,另一座是張樹的衣冠塚。我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但是他們卻可以一家團圓了,這樣,也很好。

張老爹的墓前放著一盤蔥油餅,三天下來,餅已經有些酸黴,引來一些蒼蠅蚊蟲嗡嗡地盤旋不去。滿山楓葉似火,偶爾飄飛幾片枯葉,旋落在已經皺了皮的水果上,平添幾分荒涼。

遵照宇陽國的習俗,我一身孝服在墓前跪了三天,這樣,張老爹就因為陽間有人守護而不會受小鬼的刁難,可以一路順利地渡過奈何橋,到達地府。

“老爹……”三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一開口,我的嗓音竟沙啞的仿佛滄桑的老人。我咽了口唾液潤潤喉嚨,微微一笑:“老爹,你現在一定見到了大娘和張樹哥了吧,他們一定很開心吧?你要記得幫我向他們問好哦。”

沒人回應,隻餘樹葉聲沙沙。

“老爹,謝謝你在我最頹喪的時候收留了我,謝謝你一直知道我有心事卻從來不問,謝謝你這一年來對我的疼愛……你在下麵要好好享受天倫之樂,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額頭抵在墓碑上,我閉上眼,深深地吸氣。

“老爹,你撿到我時,曾經問過我從哪裏來,那時候我不能說實話,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不要太驚訝哦……”

入目的是昏黃混沌的天空、四起的風暴、漫天的暴雨和一片片轟然倒塌的高樓大廈,至汶川地震開始,整個地球便仿佛成了一個空心體,每個人都該做好隨時被吞噬的準備。

當滿街的人都在驚慌尖叫、奔走逃命的時候,我卻出奇的平靜,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人或事,如果整個世界孤單寂寞的隻有你一個人,死亡便不會是可怕的。

意識沉寂的最後一刻,我揚唇苦笑,那兩個可以稱之為“父母”人,或許連我死後的屍體都不會認領……

以為可以就此結束一生,去見地下的奶奶,卻沒想到還有蘇醒的時候。頭暈目眩地坐起身來,來不及查看自身,我便被視線所及之處遍地的屍體驚得全身冰冷。

第一反應是我被當成屍體和眾多遇難者放在一起“待處理”,第二反應是不對勁,因為這些屍體都是身穿鎧甲,四處還散亂著一些戰刀和馬屍!拍電視劇?我沒那麽幼稚!地府是封建社會那會兒的社會形態?這個科學的世界真的有地府這種偽科學的存在?!

正在我糾結混亂的時候,旁邊一隻小手拉住我長袍的衣擺,沒錯,就是長袍!此時我已經顧不得自己為什麽會穿著這麽複古的衣物了,連忙看向小手的主人,在這個詭異的地方,能有一個活人都是大大的安慰!

小手的主人是個眉宇清冷的少年郎,最多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蒼白的小臉痛苦地緊皺著,衣服上滿是暈染的暗紅血跡,緊抓著我的衣服驚恐可憐地望著我:“大哥哥,我好痛!”

“老爹,很不可思議吧,我的靈魂竟然會穿越到這個異時空,住進這個來曆不明的身體裏,認識了那個俊美清冷的秦沐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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