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都沒有遼東的軍報進京,內閣沈一貫在等,兵部、五軍都督府在等,益王朱翊鈏也在等。
原來,益王自知萬曆不會輕易交出金璽,自己也就無法正大光明的奪位,才借外敵入侵,動搖大明根本。
仗打敗了就推脫是萬曆之過,誰讓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病了,耽誤了軍機大事必須要背鍋,而且敗的越慘越好。可惜那兩個所謂的盟友,暹羅扶不上牆,東瀛看來也擋不住那李如鬆,眼看就要被趕下海去。
於是益王搖身一變,換成了迎接捷報,自己代行天狩,如此蓋世之功自然順理成章的加在自己身上,矯詔已擬好,隻等捷報入京,他便脅迫萬曆效仿堯舜禪位。何況帝位兄弟相傳本朝早有先例,且如今朝堂之上大半已是自己的人,到時象征性的三推三讓,裝著勉為其難的承繼大統還不手到擒來?
至於那兩個豬隊友,識相的事後夾起尾巴來也就算了,若是敢有什麽小九九,等自己做了皇帝,定踏平他們小小的彈丸之地!想到此心中一陣得意。
禪位大典萬曆可是要參加的,正因為這才留了他一條小命。
終於,錦衣衛那傳來確切消息,因在關外遇到劫匪,信使受了傷,蒙白家老寨白秋明照顧了幾日,護著才進了關,兩日便可進京。
“好!”益王眉開眼笑,“本王要厚賞那白秋明!”他哪裏知道劫信使的人也是白秋明收到心月的飛鴿傳書後安排的,隻為了延緩信使進京的時間。
“辟遠,事情都安排的怎麽樣了?”
“回王爺,盡在掌握之中,啞藥也都備好,到那天保管他隻能幹瞪眼!嘿嘿…”
“好!等事成了記你大功一件!告訴守備京師的各路將領,近幾日須嚴加防範,三大營那邊還好,特別是看好禦馬監的四衛營,謹防他們狗急跳牆!”
“得嘞,小的這就去親自通知各位將軍。”
“哈哈…就是不知沙燕那邊如何了,沒想到他竟一直帶著那個東西,藏的挺深呐。”臉上殺機頓現。
捷報入京的消息早就傳的沸沸揚揚,百姓歡呼雀躍、夾道相迎。
一騎流星馬踏聲而來,馬上的將軍到了城門口滴溜溜打個轉,高喝一聲,“平壤大捷!李大帥斬敵數萬,倭賊南退!”
“好啊!”“好啊!”巷間一片歡騰。
“駕!”流星馬一溜煙的直奔正陽門而去,今日京師的大小飯莊定是人滿為患。
文武百官穿戴整齊,早早的等在朝堂之上。
“聽說遼東的軍報今日便到了,可算等來了。”都督黃進興奮的與石星私語,“嗯,捷報無疑,嗬嗬…”
看得出來大夥兒臉上都很輕鬆,益王終於在千呼萬喚之下臨朝,首輔沈一貫帶隊行禮,“益王千歲!”
“眾大人免禮!今兒可是個好日子,快傳信使進殿!”早有殿門口的太監傳了出去。
不多時,信使進來,雙手遞上軍報,“軍前參將楊五典,特奉李大帥之命入京報平壤大捷,皇上萬歲,益王千歲!”
益王迫不及待的對秉筆太監,即東廠廠公張鯨擺手,“快念!”
張鯨不敢耽擱,清清嗓子,“本年初冬,臘月初八,巳時,備倭總兵官李如鬆遙拜皇上康安,自援朝伊始…至臘月十三,終克平壤,此一役,斬首倭賊一萬五千餘,俘者過千,我軍傷亡不足三千…此托皇上鴻福,餘當借秋風之勢,不負皇恩,早日退敵患、清汙穢,以期將士衣錦還鄉,天下太平,李如鬆再拜!”
“皇上萬歲!大明萬歲!”百官齊和。
“哈哈…好!”益王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諸位大人說說此戰誰當居首功啊?”
“益王千歲,”石星第一個出班,“依下官看,平壤大捷全賴前方將士死戰,將帥指揮得當,首功自然為李如鬆李將軍。”有不少人跟著點頭。
“兵馬不動糧草先行,打仗打的是後勤軍需能否跟上,宋經略如漢之蕭何,勤勤懇懇未有懈怠,才保下這場大勝,故微臣以為宋經略當居首功。”說話的是戶部侍郎謝貴,也算個一根筋。
益王臉色越來越難看,張鯨察顏觀色,悄悄擺擺手,吏部尚書梁朝清會意,“諸位且安靜片刻,聽老夫說幾句,俗話說這船行的直不直全賴有個好舵手,船夫雖有力氣也是蠻力,他李如鬆算個船夫,宋應昌頂多是個夥夫,咱益王千歲才是那個舵手。”
又咳嗽一聲,“各位大人不要隻看表麵,皇上抱恙多時,全賴王爺躬親,將內外打理的妥妥當當,才沒生出亂子,如若不然將士如何安心殺敵,又怎能取得了這大捷?要我說益王千歲才是首功人選!”益王一黨皆高聲附和。
“梁大人的話乍一聽有些道理,其實不然!”首輔沈一貫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自古論功行賞,莫以官位高低論之,今日單說平壤之功,何談朝堂之事?前方將士浴血,不就是圖個功名嗎,梁大人如此說不怕寒了將士的心?再者,益王千歲坦**,地位已是萬人之上,豈是貪戀這等虛名之人,莫要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
一席話臊的益王啞口無言,尷尬的笑笑,“咳咳…今日眾大人各抒己見,無對錯可言,公道自在人心嘛。”一時間分成了幾派,嘰嘰喳喳各不相讓,朝堂之上亂作一團。
益王一黨仗著人多,氣勢上逐漸占了上風,見時機成熟,朱翊鈏複又站起,咳嗽兩聲,立時安靜下來,“好了好了,凡此戰有功之人皆論功行賞,死者重金撫恤其家人,張榜告天下!”
“王爺英明!”
接著歎了口氣,“諸位都知道,皇上已病了近一年,近日裏竟連飯都吃不下了,怕是…怕是…唉…”
堂下聽了鴉雀無聲,沈一貫急急出列,“益王殿下,不知皇上得了什麽病?又為何一直不讓臣等見駕?”
“皇上生性乖張,許是此病羞於見人,沈大人還是莫再問了,你身為內閣首輔,當想想下一步該如何?”
“消息來的突然,臣不敢妄言,須得與內閣幾位大人商議一番。”
“事有輕重緩急,急者當斷則斷!”禮部尚書吳灌打斷他,“如皇上真如益王千歲所言,照祖宗規矩,當從眾皇子中選一位繼承人,皇子們年幼,皇上又一直躊躇未立太子,倒叫我等為難了。”
“這有何難?”梁朝清又跳了出來,“與其選一位懵懂無知的皇子,不如暫且擁立益王千歲,待皇子們成年,擇其優者立為儲君,益王百年之後再由他承繼,豈非萬全之策?”
“嗯…此舉我朝本有先例,英宗傳代宗,代宗複傳憲宗,皆是太祖之後,亦無不可…”吳灌假意沉思道。
“萬萬不可!”又是沈一貫,“本朝先例事出有因,豈能生搬硬套?皇權大事絕非兒戲…”
“好了!”益王聽得聒噪,“其實皇上已有安排,張鯨呐,將詔書傳予諸位大人。”心說我已將生米煮成了熟飯,看你能奈我何。
沈一貫第一個看完,呆若木雞癱倒在地,接著傳閱一遍,麵麵相覷。
“皇上聖明!恭賀益王殿下!”還是那個梁朝清。
“既是皇上朱批示下,禮部遵旨督辦,便依詔書所言,後天吉時圜丘壇禪位大典,一應龍袍皇冠即刻趕製,請王爺放心。”吳灌也露出了真實麵目。
益王卻裝著不情願的樣子,“這…”
“王爺休再謙讓,此乃天命所歸,為了我大明的百姓,懇請榮登大寶!”“是啊是啊,天予不取必有禍患,請殿下三思!”呼啦啦跪倒一片。
一幹內閣及兵部、都督府的老臣還沒反應過來,竟大局已定,石星等人看看還在發呆的沈一貫,沉沉歎了口氣,心說回天無力。正是:
狼子野心昭若揭,堂上醜兒心斜斜。
隻覺再無公平事,報應來時言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