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燈燃起,火芯如豆,清淡而又略顯得昏暗的光芒在若隱若現。

緊接著,是第二盞開始被點燃。然後越來越多,密室之中所有仍具燈型的油燈都被點亮了起來。

一道身影,很輕很慢地開始接近那美目含淚卻又帶著驚喜的香盈雪。

“清靈……”香盈雪輕喃道。看著眼前那道逆著光的欣長挺拔的身影,顯得有些失神。

她在知曉自己終究已經失去了那唯一的解藥,無法再生存下去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仍是李清靈的安危生死,在見到他安然無恙之後,依舊欣喜。

“雪兒,對不起。”李清靈已經走近,身上的那襲長衣白衫已經破爛不堪,上麵染著鮮血,有孟承歡的,也有他自己的。一道近尺長的傷口從其左胸一直蔓延到右肋位置,深可見骨,兀自往外淌著鮮血。

而他自己對此渾不在意,伸臂將香盈雪扶起之時,卻已神色黯然,眼中再無半點光彩。

“清靈。”香盈雪抱住李清靈,緊緊抱住,眼中有淚水在凝聚,而後滴落。

一邊的曲檀搖頭苦歎,心中也有歉疚,悲戚,傷感,遺憾。

香盈雪輕聲道:“清靈,我還有三年壽元的。其實隻要你在我身邊,哪怕是三天,我也情願。”她努力地想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振作,卻不料說到最後,竟然不由得哽咽起來。

她並不是害怕死去,她隻是在擔心李清靈。

若是她死去,以李清靈的性子,雖不會跟著殉情,但,他的心,一定會隨著自己而死去。

李清靈道:“傻瓜,我才不會讓你死。天下這麽大,總有神藥能夠化解你體內之毒。”他輕輕撫著兀自在懷中的抽泣著微微顫抖的香盈雪,言語平靜得詭異。

香盈雪強抑心中悲戚,道:“嗯。其實,隻要你在我身邊,怎樣的日子都是好的。”

李清靈對此言卻聽而不聞,隻是說道:“那景王府的其他親眷呢?又被那孟承歡藏到哪裏去了?”略微一頓,又道:“我要找到,將他們屠戮幹淨。”他輕輕挽著香盈雪皓腕,神色依舊平靜,緩緩開口,仿佛是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不過其啟齒間所發出音節卻是顯得無比的森寒,冷意滔天,令人如墜冰窖。

曲檀,香盈雪聞言皆大驚。

李清靈是動了真怒!

江湖之上,對於劍仙的形象一向都是亦正亦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心性堅定如鐵,殺戮果敢,性情冰冷。

李清靈始一出道,便如同彗星一般的燃燒崛起,不可阻擋。

昔日,據傳他因個人恩怨,連滅掉十二大邪異門派,一人一劍殺得天地變色,流血漂櫓,鬼哭狼嚎。隻要是與那些門派有過往來的勢力人物,也皆被其斬殺了個幹淨,斬草除根。

此舉雖顯得有些過於冷血無情,不近人性,顯得邪異。但,這就是李清靈。

經此一戰,劍仙之名迅速傳開,成為傳說,其風頭極盛,一時無兩,江湖人士談虎色變。

而一段時間之後,關於他的消息卻平靜了,沒有再鬧出什麽風波,據傳已經隱世。

隨後,又有人發覺,劍仙時常現身流連於花前月下的紅樓青閣之中,似是不再探江湖之事。且因其才思敏捷,風雅處往往賦詩捧詞,又得一風流稱號。

昔日西湖畫樓畔,一介白衣劍仙隨口吟出一曲寄情之詞,竟被在場之人記下,從此傳唱不絕。當時揚州花魁香盈雪恰聞此曲,心生仰慕之意,要一睹劍仙風采。

花仙子傳出消息,要於七月初七夜在西湖畫樓顯身,以求得見劍仙,一睹風采。

此舉竟引得萬人空巷,舉城上下的年輕人皆至於此。

七夕夜,煙籠碧水,殘牙彎月。西湖之上飄滿了懷春女子所放下的荷燈,代表著對愛情的憧憬與對美好將來的渴望。

驀然,在人們的視線之中,一道飄逸絕塵的身影,踏著西湖水波,淩風而來。

“花仙子何在?我李清靈如期而來。”來人開口,聲音平靜,清澈透亮得如西湖之水。他帶著淡笑,麵容俊朗英挺,一頭烏黑的長發隨風而揚,披散開來,一襲白衣輕輕拂動,更顯其飄逸出塵。

此際,湖畔無數女子皆怔怔的看著那道身影,各自在努力矜持,使自己不至於失態。而從她們清麗臉頰上的那抹淡淡紅暈可以看出,此刻她們的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悸動。

那便是那劍仙李清靈麽?

他的人,他的劍,他的詞。皆是那些正處於美好年華的女子所萬般傾仰的,此時得以近身一見,睹其神采,當真是讓鹿撞了心肝一般的,內心波瀾起伏,久不能靜。

此時,一艘花船從遠岸緩緩渡來,船身籠罩青紗紅布,看上去飄渺神秘。

“劍仙請進船內一敘!”那艘花船之中有清音傳出,動人悅耳,讓人如聞天籟。

花仙子顯身了。

在場的男子皆盡唏噓不已,誰不想一窺揚州花魁真容?但任誰也知道,那等存在,定不是己等市井之人可見的。

李清靈隻是輕輕一笑,足尖一踏湖麵,身形徑直地掠進那艘花船。

花船緩緩西行,觀之者窮盡目光也看不清船內景象,隻留得萬千遐想。

一個時辰之後,遊人猶未散盡,隻見忽從那艘花船之中飛掠出兩道人影,一白一綠,白者飄逸,綠者曼妙,兩者聯袂,皆顯出塵,如一對神仙眷侶一般地踏波遠去。

有詩為證:“西湖靈劍弄清影,半決月光柳下凝。飛入廣寒玉闕去,翩翩瓊雪暗香盈。”

從此,揚州再無劍花二仙。

且說在那一個時辰之中,花仙子撫琴唱曲,作詞寫賦,風情萬千。隻聽她唱道:“長風起碧柳垂落弄清漪明月西舊時把盞夢裏輕懸筆仔細畫你卻怎及你一聲歎息長風起撥亂琴弦贈別離音未息海角天涯相依千言語畢靜等你歸故裏隻爭朝夕閣樓候夜雨獨倚誰把燭點起盈淚滴而往昔徒留著回憶酒盡殘夢醒回眸又失意欲歸去長亭草離離萋萋似傾心思君在千裏欲近又恐離欲切又恐急夙寐情隻盼再遇伊執手淚眼凝共踏白沙堤來年風又起拂皺回憶”

李清靈撫掌而笑,道:“好詞,好曲!”說罷,舉杯邀花仙子共飲。

香盈雪卻並不喝酒,隻笑道:“公子自從在北門山一帶獨力殺光十二大門派之後,便消身匿跡,這可不像是劍仙的作風?難道是擔心仇家找上門來麽?”

李清靈邪邪地瞧著她,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一愣,笑道:“劍仙果真豪氣。但卻不知死在你手底下那些死鬼亡魂會不會偶爾作祟。”

李清靈微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被此言逗笑,舉杯邀李清靈共飲。

李清靈飲幹杯中酒液,突然站起身來,對月長歎道:“外人都隻道我李清靈殺死的人多到數不清,說我是邪魔外道,與俠客二字終究無緣,卻從不知道我救下的人更多。”說到這裏,他停下來,一雙如同星辰般皓然的眸子看著香盈雪,道:“因為我所殺的每一個人,都有他該死的理由。我不殺他們,他們會殺更多的人。”

香盈雪聞聽此言,肅然起敬,也站起身來,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失禮了。”

李清靈微微一笑,說道:“跟我走吧。”

二人離開了揚州,隱於塵世,閑雲野鶴,恬淡嫻雅。

原來香盈雪從小便失了爹娘,為一中年藝伎養大,傳她技藝與一些粗略的武功。不料香盈雪天資聰慧,技藝武功皆一學即會,一日千裏。

此後,閣樓中一旦有江湖中的高手強者光顧,那藝伎便會領著盈雪前去討教,那些前輩高人見她生得白皙可人,琴藝超群,嗓音靈動,酣暢之際往往也不會吝嗇,趁著醉意演示一番,香盈雪便立刻學下。

就這般十數年過去,香盈雪一身武學修為已極其不弱。待其成年上舫之時,聲稱為藝伎,可世人總不會太有規矩。其中一位當時江湖的一流高手——悲佛手王元,看了上香盈雪美色,想要貪圖。卻不料香盈雪大怒之下,隻在五十回合之內便將其擊敗,而後從容斬殺。

花仙子之名就此傳開。這可是個會殺人的美女。

而那名早年收養香盈雪的藝伎,也在幾年前便已駕鶴西去。香盈雪終於斷了最後牽掛,這才毫無顧忌地跟李清靈走。

前者的身世也引起了李清靈內心的共鳴,兩人遍遊南北,交談甚歡,情感發展極為迅速。隻半年過去,便已拜月成婚,指青山為誓,綠水為證。新婚燕爾,情意濃濃。

直到二人遇見——孟承歡。

初見之時是在湘水之畔,此人一襲貴氣華麗的紫衣,身材高大,長發飄散,風度翩翩,氣宇不凡,談吐間盡顯風雅。

他坦白身份。原來此人是那當今長安景王府中唯一的公子,在外遊曆闖**,與這對夫婦偶遇。

在贏得兩人的好感之後,孟承歡便嚐試對香盈雪吐露出心中情誼,並許下了他能給的一切誓言與承諾。饒是如此,他竟依舊遭到了香盈雪的拒絕。

想他孟承歡是何等人物?貴為皇室子孫,生來有求必應,窮奢極欲。似這般過了二十多年,今日居然有人拒絕於他?難道景王世子這個身份還不足以擺平天下女子麽?難道孟承歡便比不上那身為一介草莽的李清靈麽?

這般想法在其腦中開始生根。香盈雪越是拒絕,他便越妒恨,越是想要得到。

此人城府之深令人心悸,隻是介於李清靈擁有劍仙的稱號以及與這個稱號所對應的能力,所以他一直選擇了隱忍,那心中的邪惡念想再不敢有絲毫透露,一直顯得溫和友善,熱情好友。

其實隻是為了能與李香二人多處些時日,以伺機作為。

而李清靈對於此事也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孟承歡在當時還是被奉為好友,而且中意香盈雪之人又豈在少數?他李清靈也不可能一個個的都去殺光。隻要孟承歡不再口吐無禮之言,身舉出閣之止,冒犯盈雪,那麽一切好說。

便也是在接下來的那段時間中,幾人遇到了手持銀針,行走天下的醫仙曲檀。

曲檀與李清靈皆曾互相聽聞過對方的名氣,兩人宛若先天有緣,竟一見如故,飲酒賦詩,激揚心懷,切磋武藝,很快便稱兄道弟。李清靈將其引見於香盈雪,孟承歡。皆談笑甚歡,相處融洽。

就這般又過去了大半載,孟承歡終於等到了機會,這段時光裏,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的耐心需要得到回報了。

這日,李清靈正在院子中揮劍之時,隻見得西方忽然升起一股青色濃煙,緊接著,有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

那竟是曲檀特質的求援藥煙。

李清靈腦海中迅速思慮著:有誰會向一介醫仙發難?曲檀自身也是一位躋身一流的高手,究竟是誰竟然將他逼得發出求援藥煙?

來不及細想,李清靈對香盈雪囑咐一聲之後,便立即趕往那信號的發射地。

李清靈輕功卓絕,但若是帶上盈雪,便是會慢上幾分,而在這等情況之下,自然是不能有半點耽擱。

他全力趕赴,隻半盞茶功夫,便已抵達曲檀被圍困的地方。

今日原本是有人預約曲檀去治一罕見奇病。曲檀素有醫病之癮,一聽對方所說的症狀,便立刻起了興趣,便跟那人前去。卻不料行至半路,竟有人陡然從路旁的棗樹上跳下,出手襲擊,一刀劃傷曲檀右臂,此時雖止了血,但戰力卻已嚴重受損。

現在看來,那所謂的預約就是場陰謀。已遭重創的曲檀在那五大高手的圍攻下隻能堪堪自保,他自己心中清楚,若是如此下去,時間一長必將捉襟顯肘,難逃落敗之厄。幸而此處離李清靈住處較近,情急之下隻得放出藥煙信號,苦苦支撐,等待援助。

當李清靈趕到之時,曲檀已呈明顯劣勢,內力消耗巨大,隻能勉強招架,十分吃力,怕是再慢上幾個呼吸間,就要徹底落敗了。

而從對方五人下手的凶狠程度看來,一旦落敗,就是身死!

李清靈見得此狀,不敢也不願怠慢,如果曲檀因自己的大意疏忽而身死,那麽自己將永遠活在自責之中。

這是他不敢也不願麵對的。

“叱!”兔起鶻落間,李清靈長劍出鞘!一道幾近凝結為實體的無匹劍氣,如長虹貫日一般的刺向其中一位蒙麵高手。劍芒冷冽,破空而去,嗤嗤作響,速度極快。那人還來不及防範,便被其輕易洞穿,心髒破碎,當場身亡!

而那道劍氣在穿透一位高手的胸膛之後,竟兀自餘勁未老,又慣性般的繼續刺射向另一位與前者身處同一方向的高手。

此人雖已經有了些準備,卻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當即運轉體內功力急忙地提刀來擋,卻隻聽“叮”的一聲,那道劍氣撞擊在刀身之上,綻出火光,力道驚人,那柄精鋼刀竟在這一擊之下應聲而折!

“噗!”又一聲入肉之響,隻見那名高手無力的垂下手中半截鋼刀,而後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左手死死的按住肋部,因為那裏出現了一個碗口粗細的血窟窿。

又一人失去戰力,且就要身死。

絕世一劍。

在場的另外幾位高手皆倒抽一口涼氣。無論是電光火石般的出劍速度,還是其所選擇的刁鑽弧度,都是被掌控得妙到毫巔的,令人不寒而栗。

劍氣凝實?

這等境界,在幾人的觀念裏麵,當今世上便隻有那號稱江湖公認第一折須道人才可以做到。而眼前的這位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竟輕易可以施展?

劍仙。

在場所有高手心中幾乎皆同時冒出這兩個字來,包括曲檀。

此人幾乎不可戰勝!

剩下的三位蒙麵高手心膽俱寒。對方才刺出一劍,便滅掉了兩名一流高手,這還如何抵抗?

當下三人將手中長刀同時舉起,卻按照不同的弧度劈向曲檀,招式之間配合得緊密無隙,威力倍增。重傷之下的曲檀哪裏敢接,當下忙撤身一避。卻見那幾人趁著李清靈還未曾真個近身之際,甩手打出幾顆重色煙彈,頓時煙霧四起,色彩濃豔,遮人視線,散發出刺鼻氣味。

曲檀見狀,急忙喝道:“清靈公子小心,煙霧有毒。”

李清靈幾步搶到那煙霧籠罩的周邊,眸光深邃,喝到:“斬!”他手中長劍再起劍式,驀地揮出,又一道劍芒橫空而去,襲向幾位已經乘機遠離的蒙麵人。

這次是傾力一擊,比之先前那一劍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那重重煙霧,多少還是幹擾了他出手判斷的準確性。

“呃啊!”那裏傳來一人的撕心裂肺的痛叫,隨後隻聽“噗咚”一聲,似乎有東西應聲而墜落。

恰時有清風拂過,直吹得半刻,才將煙霧吹盡散去。隻見原本戰場之上的兩具屍體已經不見,而一條裹著黑色麻布的斷臂正鮮血淋漓的躺在那裏。

顯然,是那些蒙麵高手想要帶走兩名死者的軀體,速度不由得變慢。而這一慢,便讓李清靈抓住了機會,一劍斬下其中一人的手臂。

“這刺青?竟與孟承歡手臂之上的一般無二。”李清靈看著斷臂之上的那麵形狀如雲似水般的詭異刺青,蹙眉道。

“孟承歡?難道是他要殺我?”曲檀不可思議的望著李清靈。卻隻見後者的臉色大變!一對劍眉揚起,眸中透發出犀利光芒,盡顯銳氣。

“遭了,雪兒!”李清靈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當即轉身向著自己的家中掠去,曲檀隻得勉力去追,卻又哪裏跟得上?

而就在一炷香時間之前,李清靈離開去援救曲檀之時,孟承歡卻恰時從自己的房舍內走出,手中端著一壺新沏好的熱茶。他倒出一杯,遞於香盈雪,道:“清靈去哪了?”他手捧著茶壺,四處張望,似是要叫來李清靈一同品茶。

“曲檀有難,放出求援藥煙,清靈前往解救去了。”香盈雪開口,神色淡漠。顯然是對孟承歡之前閉門不出之事有所埋怨。

“嗬,盈雪不必擔心,曲兄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況且還有清靈的援助,想來不會有事。來,先嚐嚐我剛沏的茶吧!為了它,我可是連打架都沒趕上呢!”孟承歡笑道,顯出灑脫,英朗俊逸。

香盈雪不好拒絕,當下隻得接過,淺泯一口,道:“嗯。這茶果然不錯,孟兄品味高雅。”此話倒也不是恭維,這茶異香濃鬱,入口微涼,細品之下唇齒生香,嘴中餘下淡淡澀味,最終醞成回甘,令人精神一振。的確好茶。

“嗬嗬,能得花仙子讚賞,真是一件快事。不過,我可不是隻想得到你的讚賞。”孟承歡依舊在笑,但言語之間卻開始輕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