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回

鏡國,新曆安平一百五十六年夏,戰局劇變。

清川山府天妖胡寒眉於是年盛夏身隕,履天聖壇之上,聖環光輝普照四方,九鳴城妖物負隅頑抗,終是不敵,人道在大鏡國師的帶領下奪回失地,重整河山。

西北十三障被神隱門嫡傳江狂子以通天手段夷為平地,十三座山峰皆被投入東海之中。此後山中散修流離失所,大多投奔履天壇,人道實力更上一個台階。

眠鳳廊以驚花為首的主戰派占據絕對優勢,火凰最終決定轉守為攻,與歸靈寺全麵開戰。在神隱門的支持下,火凰親征,初戰告捷,歸靈寺死傷慘重。據傳以九歡為首的主和派被驚花以鐵血手段鎮壓,生死未知。

鬼道傳人行蹤莫測,據傳鬼道已與妖道結盟,將於不久後反撲人道。

一年來,修真界最為重大的消息卻不是上麵這些,而是魔道正統的重新現世。東海,破滅天魔宗無暇魔尊力挫群雄,將無數旁門左道收入麾下,魔道新秀第一人當之無愧;南風,六道閻魔宗黃泉魔尊斬落神隱門嫡傳,以仙尊祭劍,立魔道之威。

此時,在修真界引起諸多散修恐慌,凶名赫赫的黃泉魔尊正在自己師尊麵前挨訓。

“說說看你怎麽就把人給殺了。”遣淵不管說什麽都是板著臉,現在雲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氣了沒。

“用一柄很大的光焰長劍把他砸扁了……”

“不是讓你說這個!”遣淵魔尊肯定是生氣了,他打斷道,“本座是問你心裏怎麽想的!”

“什麽都沒想。”雲青如實回答,“自然而然,順手就殺了。”

遣淵魔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大概從什麽時候開始心有戾氣的?”

這下把雲青給問住了,她殺人一向幹脆利落,怎麽想得起什麽時候開始心有戾氣。

“這麽說吧,”遣淵魔尊頓了一下,瞪著雲青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所殺之人都是沒必要殺的。”

雲青一怔,南海十年都是這樣,所以說根源要追溯到這之前了。

“啊……”她腦海中明光一閃,“古戰場!”

遣淵魔尊不知道她來無妄魔境之前的事情,於是問道:“什麽古戰場?”

雲青一邊回憶一邊道:“傾天之戰的古戰場。當時我尚未入道,身負重傷,生死關頭,心境可能露出了一絲破綻……”

“心境有暇你還敢呆在這種凶地!”遣淵魔尊一聲怒斥,“戾氣入體,殺心深種,接下來十年還毫無收斂,你還真是……”

“現在怎麽辦?”雲青說完還很無辜地看了遣淵魔尊一眼,原本身負重傷和呆在古戰場就非她所願。

遣淵魔尊還是第一次在小輩麵前被打斷,怒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你自己去古戰場找辦法吧!”

“多謝師尊指點。”雲青連忙道。

“在你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我不會傳法與你。”遣淵魔尊道。

這個處理很正常,畢竟正統傳承不同於遍地都是的散修功法,這些能成大道的傳承對於心性和資質都有很高的要求。那種一個心性試煉就輾轉好幾世的門派在上古時也頗為常見,還有些門派會在發現門下弟子心性不對後立刻收回傳承,粉碎根基。照以前那個處理標準,遣淵魔尊明顯是給雲青放水了。

雲青點點頭。

“對了,近日聖者大人應該不在無妄魔境,你等他回來後將天狐心交給他,然後再出發去古戰場。”遣淵魔尊想了想又道,“不行,你一人還是太過危險,今日起易渡魔尊……”

雲青猜到他要說什麽,連忙道:“不麻煩大長老了!我一個人沒問題!”

這是遣淵魔尊第二次被她打斷,又怒道:“這回蘇老鬼找來還是他給攔下的,你同他道過謝沒?”

“道過,道過……”雲青尷尬地道。

大長老看她不順眼久了,沒想到連遣淵魔尊都知道了他們之間頗有間隙,這事兒現在恐怕宗門上下都知道了,千變這張嘴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師尊,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遣淵魔尊發現自從這個黃泉到了他門下,他就變得越來越喜歡絮絮叨叨了,他看著雲青,揮揮手道:“下去吧。”

他也已經開始老了啊。

雲青隱約覺得遣淵魔尊語氣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想,她一路向著望月峰走去。離開這麽幾天,也不知道在龍女的折騰下張小武是活著還是怎麽樣。

其實張小武過得還不錯。

他用這幾天時間給龍女在池子裏建好“龍宮”,其實就是把池底的淤泥挖開,在底下擱了一個很大的瓷碗。水麵清澈見底,偶爾從池子邊上經過就能看見在青瓷碗裏安靜沉睡的金色小龍,他每天修行,定時給龍女投喂大量食物,還要定時把她帶下山去溜達。

以前在外麵中瞧不起他的人現在看見他就逃,因為他身邊總是牽著一條金龍。

可是張小武在覺得充實的同時又感到有些迷茫,他的弟弟張小文跟他越來越疏遠了,山上沒有一個能傾吐的人,隻有荒草和聽不大懂人話的龍公主。

“張小武。”

聽了這個聲音,張小武渾身一個激靈,轉身鞠躬一氣嗬成:“黃泉魔尊有何吩咐?”

“你之前給我的那本《懸銘記》是從哪兒來的?”雲青從滄浪亭走過來,看見龍女窩在一隻碗裏睡覺差點笑出來,她向張小武招招手,示意他離遠點說。

張小武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心說龍女睡起來打雷也叫不醒,還管這個。

“這個,到處都有賣啊……”他也不明白黃泉魔尊怎麽就突然問起這個了。

“仲觀源是何人你可知道?”雲青問道。

“不知,我就看過他這麽一本書。”張小武一問三不知,想著黃泉魔尊莫不是太喜歡《懸銘記》了,想要抓住那人寫個後續什麽的吧,哎,這年頭連寫個書都不容易啊。

雲青見他確實所知甚少,於是也不再問這事兒了,她道:“近日修行如何?”

“還、還行。”張小武其實偶爾會幻想一下被黃泉魔尊收為弟子,不過也隻是想想,先不說這一代嫡傳都還沒開始收徒,就算是真要收徒弟那也斷然是輪不上他的。他還是安安心心地在後山喂龍好了。

“若有疑障自可問我。”雲青留下這句話就往山上竹林精舍走去。

張小武無比景仰地看著她漸行漸遠。

雲青走得很慢,她在整理自己眼下的事情。現在局勢太亂了,她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產生很大的影響,所以她必須慎重。

最重要的當然是去古戰場找找化解戾氣的方法,如果不能迅速解決隻怕會貽害頗深。古戰場那邊靠著歸靈寺與眠鳳廊,但時候這兩宗正打得不可開交,多半沒空管她,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出行應該是比較順利的。

其次就是阿芒的問題,這些年雲青總感覺他異狀越來越多,所以也很少將他帶在身邊了。阿芒和她都是從妖族夭闕塔裏出來的,真要解決這個問題恐怕還得找機會回去一下。雲青把這件事排在了古戰場之後。

說起妖道,雲青想來想去還真沒找到什麽混進去的好辦法,妖族與人的差異一看就知,連天書都用不上。

現在由她一手建立起因果的幾個人裏,謝遙在仙道神隱門,宋離憂在鬼道酆都城,清塵在人道履天壇,其中清塵還差點火候,佛道和妖道卻是完全沒有觸及,如果能騰出手,這兩個道統上她也要好好謀劃一番了。

雲青邊想邊走,到了竹林精舍,一推門進去就看見一雙綴滿銀飾的手。

她怔了怔,遣淵魔尊還說什麽魔道聖者不在無妄魔境,沒想到一推門就在自己屋裏。

“回來了?”魔道聖者盤膝著,身邊是一臉好奇的阿芒和神色茫然的鄭真真。

“聖者大人怎麽在這兒?”雲青問道。

“來看看你帶回來的東西。”魔道聖者笑了笑,衝她招招手,他手上的銀飾叮呤當啷地響起來。

雲青取出方寸盞,那裏麵放著胡寒眉的心髒,小小的一顆,晶瑩剔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魔道聖者接過那顆心,他手上的銀飾與鮮紅的心髒形成詭異又魅惑的對比,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道:“做得不錯,很完整。”

雲青好奇他想要用這個來幹什麽。

“我們把她複活過來。”魔道聖者笑著道。

“啊?”雲青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麽說,然後立刻又想起了什麽,“難怪……”

魔道聖者把玩著九命狐的心髒,問道:“難怪什麽?”

雲青問道:“胡寒眉隻要有心便能再活過來嗎?”

魔道聖者點點頭:“不錯,不過活過來之後天狐血脈盡失,她會變成普通人。而且,起死回生之術也不是誰都能用的,至少也要到我們這個層次。”

“……人道聖者也和我提過這事兒。”雲青頓時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魔道聖者知道一下,既然人聖想要這顆心髒那就說明胡寒眉對他還是有一定意義的,說不定就是個重要機會。

可惜魔道聖者跟她想的根本不在一個點上,他開開心心地道:“他得讓著我,我是前輩。”

“……”雲青想了想,還是沒有再提這件事,她道,“聖者大人要怎麽讓胡寒眉活過來?”

“你這兒不是有個剛好少了顆心的東西嗎?”

魔道聖者將那顆心髒擱在腿上,十指交叉,鬼魅般地向著雲青低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