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回
柳裁春被江棄扔進忘川裏,等他差點被嗆死的時候才感覺到水流將自己往黃泉聖殿裏麵引去。他狼狽地落在冰冷的石質地麵上,感覺自己臉貼著的地方有細致的紋路蔓延蠕動。
“黯然靈魔宗也到了啊……”
黃泉尊者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宮殿裏格外清晰,柳裁春連忙從地上站起來,結果還沒站直就看見江棄從天而降,這家夥一下落在了他背上。柳裁春差點被她踩出內傷,花了好大力氣才沒叫出聲。
他一邊整了整衣服,一邊悄悄觀察四周。聖殿裏靜得可怕,不遠處一共有兩三個黑乎乎的影子,應該都是受黃泉魔尊召請而來的南海魔道。黃泉魔尊站在正中央的地方,那身黑色道袍邊緣布滿熊熊烈火,可是柳裁春還是不出意料地看清了她安然的神情。
“尊者尊者!”江棄笑嘻嘻地從柳裁春背上跳下來,“阿棄回來了!”
雲青朝她點頭微笑:“勞煩了。”
柳裁春修為不濟,要想穿過忘川記川下抵黃泉聖殿實在是艱難,所以隻能由江棄領他下來。
“尊者還需要阿棄做點什麽嗎?”江棄的眼神濕漉漉的,一直黏著在雲青身上,柳裁春看出一身雞皮疙瘩,可是雲青依舊神色如常。
她輕揮黑袍,魔焰往前帶出一片火花:“退下吧,若有要事自會傳令與你。”
江棄用力搖了搖頭,雙手緊緊捏著裙擺,忸怩道:“阿棄想跟尊者呆在一起,什麽都不做也行。”
雲青看了她一會兒,斟酌道:“那你還是去做點什麽吧。”
柳裁春“撲哧”一聲笑出來,他看見雲青對江棄做了個口型,但沒聽見一絲聲音,想必是傳聲下令的。江棄聽了雲青的話後表情有些奇怪,她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但立刻又興奮起來,雙頰的潮紅色一直蔓延到耳後。
“謹遵聖主律令!”
江棄尖嘯一聲消失在了水幕之間,黃泉聖殿裏眨眼間就隻剩下雲青和那幾個南海散修。她溫和地對幾人道:“其實今日召集大家倒也沒有什麽大事,不過相互認識一下罷了。”
柳裁春跟其他幾個人都幹笑,氣氛有些尷尬。
“呃,在下柳裁春,黯然靈魔宗宗主。”
一個黑影見柳裁春開口了連忙接道:“原來是即將入主無妄魔境的黯然靈魔宗啊,恭喜恭喜!貧道傅之輝,久仰大名了。”
另外兩人也紛紛訝然,因為柳裁春看上去實在是修為不濟得很,連下抵黃泉聖殿都得靠那欺世心魔宗的人拎著。他們對視一眼,然後躬身行禮道:“以後就請宗主多多照拂了。”
“宗、宗主?”柳裁春睜大眼睛看了對方半天,怎麽看都是一團黑影,應該不是黯然靈魔宗的人。
雲青咳嗽一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她身上,她緩緩道:“這幾位乃是南海散修中執牛耳者,修為了得,各有所長,往後就在你的手下擔任長老了。”
柳裁春咽了咽口水,他感覺自己接觸到了一個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世界。隻憑那個人幾句話,往日在南海呼風喚雨之人就要對他恭聲行禮,不得不從。他清清嗓子,客客氣氣地答道:“幾位不必多禮,我等應該相互幫助,為尊者分憂才是。”
這個馬屁拍得太僵硬了,其他幾人又幹笑了一會兒,含糊地應聲道:“是啊是啊,宗主說得對!”
雲青沒空跟他們說廢話,但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耐心溫和:“既已入主無妄魔境,那麽清剿南海叛黨的事情也請幾位上點心,時日不待我啊……”
“是!”柳裁春立刻答道,“呃,我們現在就派人隨大軍前往剿滅叛黨還是?”
將破滅天魔宗清理掉,用黯然靈魔宗補充無妄魔境力量,然後清剿南海散修維持道果穩定,這是雲青和魔道聖者的基本思路。將黯然靈魔宗拉入無妄魔境不僅可以削弱南海散修,讓這個清剿的過程變得更加迅速,還可以在一定時間內維持無妄魔境內部穩定,讓其他道統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黯然靈魔宗是整個計劃中比較關鍵的一環,雲青這次召集這些人也主要是希望他們自己認識到這一點。
雲青朝他笑了笑:“不急這一時,等你們在無妄魔境安頓下來之後再說吧。黯然靈魔宗的山門已經定好了,在忘川源頭,破滅天魔宗舊址之上。說起這個……”
雲青的表情微肅,她停頓了一下,道:“句芒在破滅天魔宗內穀建立神域囚困破滅天魔宗無暇魔尊,還請諸位不要擅闖。”
“明白明白,我等自然會小心行事。”
雲青似乎很滿意,她雙手攏入袖中,輕聲道:“在安定好宗門之後便隨我魔境大軍出征吧,進展快一些想必聖者大人也會滿意的。”
柳裁春知道她在暗示什麽,這是個在聖者麵前表明忠心的好機會。畢竟破滅天魔宗給他們挪了位置,而黯然靈魔宗又不一定能達到往日破滅天魔宗的水平,所以最好還是以實際行動讓聖者對他們的印象稍微好一點才是。
“是!”柳裁春低下頭,注視著地麵上魔紋的緩慢移動,鄭重地答道,“定不負尊者所望。”
其他幾人連忙接話道:“定不負尊者所望。”
雲青回身走向聖殿那些畫著魔紋的梁柱間,揮袖道:“好了,退下吧。”
柳裁春和那幾個黑影麵麵相覷,直到其他人都離開了,他還一個人愣在原地。
雲青自然感覺到了,她回頭問道:“還有何事?”
聖殿之中很暗,隻有離水幕近一點的地方才能勉強看清對方的神色,柳裁春也沒法用道術探查,因為心目一開就隻能看見吞光噬魂的魔焰了。他努力辨別了一下雲青的語氣,發現她隻是單純地疑惑而已,於是立刻鬆了口氣,坦然道:“請問……怎麽出去?”
“……”
之前是江棄拎著他下來的,現在他自己一個人居然不知道怎麽回去了,柳裁春覺得自己在新主子麵前就犯這種蠢實在是尷尬。
雲青隻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很快答道:“你可以在這兒清修一段時間,等修為到了再走。”
“啊?”柳裁春不可思議地看了雲青很久,嘴巴根本合不攏。這主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江棄肯定是比不上黃泉的,可是她都能很輕鬆地把自己從頂上送下來,黃泉怎麽就不能抬抬手把他弄回去。莫非這位黃泉隻是看上去比較孤僻,其實還挺希望有人陪著她的?
“正好我可以將完整的黯然靈魔宗傳承授予你。”雲青平靜地說道。
柳裁春還沒緩過神來:“多、多謝。”
他以為黃泉會直接摸出本書或者玉簡拓本,可是她什麽都沒做。她行走在那些廊柱之間,摩挲著那些微小而精巧的魔紋,一步步緩緩地踏遍黃泉聖殿的每一個地方。
柳裁春十分好奇,再加上黃泉看上去就挺好說話的,所以他直接問了:“您在做什麽?”
雲青一邊探查這些魔紋一邊回答道:“在找你。”
柳裁春:“……”
“當你的因果與無妄魔境相連時,這個聖殿裏就會出現你的魔紋了,我們可以從魔紋上看出你是嫡傳還是普通弟子。隻有嫡傳身份才可以被授予正統傳承,而不巧的是,黯然靈魔宗在十萬年前也是正統。”
柳裁春很早以前就知道黃泉聖殿的種種神異傳聞,但沒想到原來整個無妄魔境的命運都被書寫在了這聖殿上麵:“上古大能果真了得,這聖殿也不知道是怎麽造出來的……”
雲青一邊用心找著一邊應付柳裁春:“這裏是上一代黃泉的居所,有神異之處也是自然。”
柳裁春冷靜下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他這個鬼資質能是嫡傳弟子才怪了,可是聽黃泉的意思似乎授予他正統傳承完全沒有問題。他忍不住問道:“若是我非嫡傳弟子,那怎麽辦呢?”
雲青沒有回答,這時候她已經繞到黃泉聖殿很深的地方了,柳裁春隻能隱約看見個背影,連腳步聲都聽不見,分外詭異。柳裁春沒有不識相地再問下去,他緊張地看著黃泉的動作,隻見她蒼白的指尖停留在一條蜿蜒狹窄的紋路上,這條紋路與其他魔紋的交集還很少,顯得比較邊緣。
她的手指一停在這魔紋上麵柳裁春就有種心髒被扼住的感覺,無法言說的恐懼湧了上來,那是種生死皆不由自己掌控的恐懼感。雲青收回手,回頭對柳裁春說道:“找到了,沒什麽大問題。”
柳裁春此時已是滿頭冷汗:“沒、沒問題就好。”
雲青盯著這條魔紋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掐算什麽,但最後還是放下手來,低聲誦了咒文:“斷罪成軀,誅生成念。”
柳裁春感覺她這話音一落,整個黃泉聖殿都震動了一下,他一個沒站穩就仰麵倒在了地上。他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正想要站起來,可是眼中忽然撞進了一個難以形容的龐然巨物。
一隻太陽般龐大的手從穹頂伸了出來,手中肌肉條理分明,猶如刀刻。上臂更是筋肉虯結,一晃眼就像是懸崖峭壁般石塊堆壘。十指均呈爪狀,指甲利劍般探出,還隱約閃爍出刺目的寒芒。這條手臂帶著不可思議的魔性,毀滅一切的力量從穹頂壓下來,柳裁春感覺自己腿軟站不起來。
手還在往前伸,柳裁春很快看見了這東西的全貌,這是一具巍峨如山嶽的魔軀。
它通體膚色黝黑發亮,胸腹之間附著著暗金色的鱗甲,與肌肉直接連在一起,就像從肉裏長出來的一樣。它麵容與人相近,威武霸道,雙目中有洞徹天地的魔光照出,目之所及皆化為虛無。魔軀背負雙翼,額生雙角,麵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魔紋,這魔紋與黃泉聖殿裏麵那些一模一樣,柳裁春懷疑是不是它從穹頂出來的時候給印在臉上的。
它完全露出形狀的時候整個聖殿也隻能剛好容納它,這種容納不是雞鴨被關在籠子裏那種容納,反倒像是人住在房子裏的感覺。黃泉聖殿極為恢弘壯闊,而且有一部分已經沉入水底,所以看上去會比十萬年前小一點。柳裁春覺得這樣龐大的魔軀還真是非得住在聖殿這樣寬敞的地方才行。
魔軀一步步走近了雲青,在柳裁春的魔紋麵前停下。
雲青讓開位置,魔軀努力低下頭,緩慢地伸出手指。它的指甲就跟利劍般鋒銳,可是相對於纖巧細膩的魔紋而言實在是太過粗大了,柳裁春懷疑它能直接把自己戳死。
可是魔軀並沒有,它的動作精細得嚇人,一筆一劃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柳裁春的魔紋之上,做出了種種嚴密精準的改動。柳裁春看得目瞪口呆,過來好久才發現雲青手裏的動作與魔軀的一模一樣,這東西就如同木偶一樣被控製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裁春感覺自己的神智忽然有些恍惚,但立刻又變得清明起來,靈明變得前所未有地幹淨透徹。他驚異於自身的改變,連那個巨大的魔軀已經攀上穹頂消失不見都沒發現。
雲青抬起袖子擦了擦那塊魔紋,然後對尚未緩過神來的柳裁春道:“好了,我現在授你黯然靈魔宗正統傳承。”
柳裁春一個激靈:“多謝尊者……可是我真的能修行正統嫡傳嗎?”
雲青朝他走了過去:“你現在是嫡傳弟子了。”
柳裁春記起剛剛魔軀的那些紋路上寫寫畫畫:“那是逆天改命?”
“誰能逆得了天?”雲青輕笑一聲,“隻是改了點運勢罷了,以外物助你一臂之力也不難。”
改命就是把騾子變成馬,可是命是天道說了算,這個雲青還沒法替柳裁春改了,不過她能用閻魔聖軀與黃泉聖殿的聯係來改點氣數運勢。改氣數運勢之類的東西雖然不能直接把騾子變成馬,但能讓騾子遇上種種機緣,從而跟馬跑得一樣快。
柳裁春對這些還不是很了解,無比佩服地道:“尊者果然大神通!”
“開始吧。”雲青平淡地一指點在他額上,黑色火焰紋路烙進他的皮膚裏,滄桑古樸的文字潮水般湧入他的神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