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曉荷在專心致誌地對付一條魚。今天的晚飯可能是他們一家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晚飯了,她想做得豐盛一點。
魚是從菜市場買的,他們可以免費為顧客殺魚、去鱗,但是那功夫實在不敢恭維,魚倒是殺死了,但去鱗也就是把魚脊上的魚鱗給弄掉了,魚身子兩側和魚肚子上的魚鱗還結結實實地呆在上麵。
曉荷拿著一把小刀一點一點往下刮魚鱗,她看著魚鱗一片一片掉下來,就像她的心,被一刀一刀淩遲。她一直想不明白,生活怎麽可以這麽折磨她呢?
一年之前,她為魏海東和林菲的事情傷透了心,所以做了一頓最後的晚餐,以為可以結束讓她疲憊的婚姻,沒想到晚餐之後,等來的卻是魏海東遭遇車禍的消息。麵對車禍,她義不容辭地選擇挽救魏海東,也選擇挽救他們的婚姻,她以為經曆了車禍,她和魏海東都成熟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會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今天。
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破鏡重圓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經曆過重創的婚姻是那樣的脆弱,原諒一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麽艱難。於是,他們再一次在生活中背道而馳,越走越遠,直到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
如今,終於要離婚了,而且她也如願爭取到了天天的撫養權,可是她的心情並不輕鬆。
離婚,意味著從此和魏海東再也沒有關係,雖然他傷她至深,但是真要離開,她還是有著難言的不舍。她看著他無奈的眼神難過,看著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難過,她想著天天不能和爸爸朝夕相處難過,想著這個房子裏從此沒有他的影子難過。
難過,像一座大山壓在曉荷的心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竭力爭取的嗎?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難過。
樓下的小夫妻在唱卡拉OK,一唱一和的聲音傳上來:
因為愛著你的愛
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
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為誓言不敢聽
因為承諾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沉默
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躲得過
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
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也許牽了手的手
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許有了伴的路
今生還要更忙碌
所以牽了手的手
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沒有歲月可回頭
聽著聽著,曉荷的淚無聲地落下來。她曾經以為,兩個人牽了手就是一生一世的事,卻沒想到婚姻之舟會遇到那麽多漩渦險灘,稍不注意就會翻船。
如今,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曉荷感覺自己像個迷失的孩子一樣無助,她不知道將來會怎樣?雖然她和蘇逸軒發生了關係,蘇逸軒也一再表示會和她結婚,可她想起蘇逸軒來,還是陌生的感覺,她幾乎從來沒有想過和蘇逸軒生活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她感覺自己和他在一起,總是不由自主地繃著,這樣過一輩子,豈不累死?
最讓曉荷顧慮的是天天,男孩子正是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紀,一時半會還好,忍忍就過去了,如果她真和蘇逸軒結了婚,沒有血緣關係的維係,天長日久在一起,難免會產生矛盾和心理上的不平衡,到時候他們有了衝突,她進退兩難,該怎麽辦呢?
曉荷想著想著,手下一不留神,刀子割在了手指上,鮮血頓時湧了出來,她慌亂地把刀扔在地上,捏住流血的手指不知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時,曉荷聽到門口傳來鑰匙的撞擊聲,她以為是海東爸媽回來了,正想叫老人幫忙,可抬頭看了一下,是魏海東。
因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曉荷可以清楚地看到魏海東的狀態,她一時忘記了受傷的手指,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他。可以看出來,離婚的要求對魏海東的打擊是很大的,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很多,早上沒有刮胡子,看上去胡子拉碴的,而因為整個人垂頭喪氣的,他挺拔的脊背也有點佝僂了。
曉荷有點心酸,曾經,他是多麽整潔而又意氣風發的一個人啊,生活如此無情,把他們打磨得麵目全非。
曉荷帶著心酸繼續看,看到魏海東進了門,卻沒有換鞋,而是像個陌生人一樣站在那裏,目光掃過一件一件的家具,眼神裏充滿了不舍。看著看著,魏海東的眼神定格在牆上,曉荷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裏掛著他們的全家福,在碧綠的草地上,天天坐在魏海東的肩膀上,無憂無慮地笑著,她和魏海東也仰著頭看著天天,笑得如山花般燦爛。
魏海東呆呆地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走到牆跟,踮起腳來一下一下撫摸著牆上的照片。曉荷起初沒有在意,以為他舍不得兒子,在撫摸照片中的天天,但過了一會,卻發現他的手正落在她照片中的臉上,那手極輕,仿佛怕觸痛了她的肌膚。
淚,不由自主的蓄滿曉荷的眼眶,她想衝上前去,讓那雙大手落在自己的臉上,去他媽的林菲,去他媽的離婚,她為什麽不能活得寬容、粗糙一點?
可是曉荷想起蘇逸軒,想起他們酒醉後的瘋狂,腳步就像急刹車一樣止住了,魏海東聽到她和蘇逸軒的事情之後的眼神讓她害怕,說不定魏海東留戀的隻是以前的她。而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陳曉荷了。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其實嫁給蘇逸軒也不錯啊,起碼可以不用省吃儉用,不用為生活發愁。曉荷這樣賭氣地安慰著自己,硬下心腸客氣地對客廳裏的魏海東說:“你回來了?麻煩你過來幫個忙好嗎?”
盡管曉荷的聲音很輕,魏海東還是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迅速轉過身,看到廚房裏的曉荷,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但很快調整情緒說:“你在家啊,我還以為家裏沒人呢,你怎麽了?”
注意力轉移回來,曉荷才感到鑽心的疼痛,這疼痛讓她委屈得想哭,於是低聲說:“我不小心把手指劃了一下。”
魏海東聽到曉荷的話快步走進廚房,一眼看到曉荷流血的手指,他上前一步想抓過來查看一下,接著又想起他們已經是要離婚的人了,不能這麽隨便,於是停住手說:“這是怎麽弄的?你怎麽不小心點?趕緊到醫院看看去吧。”
雖然曉荷告訴自己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但看到魏海東的動作戛然而止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失落,她收起內心的脆弱客氣地說:“沒事,我就是不小心劃了一下,不用去醫院,麻煩你幫我把急救箱拿過來,我自己處理一下就行。”
曉荷的話語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客氣,魏海東心中的失望無法而喻,隻好轉身去找急救箱。
急救箱拿來了,因為傷的是左手,曉荷倔強地用右手自己包紮,但是一隻手畢竟不靈便,魏海東看著她把紗布繞來繞去,怎麽也纏不整齊,一把奪過紗布說:“我來幫你包吧。”
曉荷有時候覺得自己在魏海東麵前挺賤的,魏海東的溫言軟語常常打動不了她,霸道而威嚴的命令卻讓她不能抗拒,此時聽到魏海東的話也是一樣,她像突然溫順下來的小貓一樣,乖乖地舉著手指頭讓他包紮。
魏海東小心地捧著曉荷的手,她的手不像城市裏女人的手那樣柔軟,可能因為小時候幹過農活,也可能因為結婚後這麽多年操勞,手指的骨節有點粗大,皮膚也有點粗糙,但魏海東很喜歡,這雙手給他踏實的感覺。
他記得以前的時候,曉荷忙碌了一天會舉著雙手向他抱怨,說自己生不逢時,在娘家要趁著假期幹農活,結婚後又整天操勞,可惜了一雙修長的好手。而他,總是嬉笑著說:“這才好嘛,真正的勞動人民的手,你要是像城市裏的女孩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我才不娶你呢,所以你是沾了這雙勞動人民的手的光,你還要感謝自己的雙手呢,要不到哪裏去找我這麽好的老公?”
每當那個時候,曉荷都會嗔怪地罵他得了便宜賣乖,他趁機捧著她的雙手亂親,兩個人嬉鬧成一團。
如今,魏海東看著眼前的這雙手,它曾經無數次為自己洗衣做飯、鋪床疊被,而如今,它卻再也不屬於他了,想到自己今生再也得不到這雙手的撫慰,他心中有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曉荷靜靜地看著魏海東為她包紮手指,她看到他的手顫抖著,一點一點往手上纏紗布,生怕一不小心碰痛了她,離得很近,她可以看到他的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覆蓋了曉荷腦海東中關於蘇逸軒的記憶,她感覺自己這一刻虛弱得像一團棉花,如果這個時候,魏海東能抱住她讓她不要離開他,她會毫不猶豫地收回離婚的決定。
可是魏海東很快把手指包好了,他沒有看她,更沒有擁抱她,而是鬆開她的手長籲一口氣說:“包好了,但我覺得還是要吃點消炎藥消一下炎,要不發炎就麻煩了。家裏有消炎藥嗎?沒有的話我一會兒出去買點。”
曉荷收回自己的目光,搖搖頭說:“不用了,家裏有,等吃完飯我找出來吃上就行了。”
說到吃飯,魏海東打量了一下廚房,看到弄了一半的魚,拿起刀說:“你的手不能動了,今天的晚飯我來做,你去歇一會吧。”
手指雖然包起來了,但還是很痛,可曉荷不想離開廚房,就在海東媽平時擇菜的馬紮上坐下來,看魏海東收拾那條魚。
不得不說,自從魏海東車禍出院以後,的確進步了很多,以前他到了廚房就像不懂醫術的人進了手術室,根本無從下手,現在幹起活來卻有板有眼。
曉荷看魏海東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魚,手起刀落,魚鱗就紛紛落下,正想和魏海東說點什麽,卻聽見門口傳來開門聲。
估計是海東爸媽和天天回來了,曉荷收住剛要說出口的話,失望地往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