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寂靜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遠遠望去,整齊劃一的路燈像等待檢閱的士兵,天上繁星點點調皮地眨著眼睛。曉荷從陽台探出半個身子向魏海東回來的方向眺望,樓下的玉蘭花開了,輕風掠過,飄來一陣醉人的花香,現在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和,連玉蘭的花期也提前了。
可是曉荷顧不得聞花香,魏海東還沒有回來,她的心從最初的期待到抱怨,魏海東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麽晚不回來連個電話也不打,她本來想打過去問問的,但是理智告訴她再等一等,魏海東向來不喜歡她在他工作的時候給他打電話。
曉荷踮起腳尖盡量使自己看得遠一點,他們家在五樓,是這棟老式居民樓的頂樓,站在陽台可以看到小區的大門口。將近午夜,小區外麵的馬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偶爾駛過一輛出租車,火急火燎地不知奔往何方。
一陣微風吹來,帶著惻惻的春寒,透過衣衫讓人感覺到深夜的清冷。曉荷看一眼魏海東歸來的方向,空空如也,她隻好落寞地抱緊雙臂重新回到客廳,牆上的鍾表發出清晰的滴答聲,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了。曉荷的心情從抱怨轉為焦慮,她走到電話機旁,躊躇很久,終於下定決心按下熟悉的號碼,電話很快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所撥叫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曉荷愣了一下,掛掉電話重新按下魏海東單位的號碼,電話長久地鳴叫,沒人接聽。
夜,靜悄悄的,曉荷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個不停,一個念頭躍上她的腦海:他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這個太擁擠的城市,車禍每天都在發生,還有,最近的治安也不好,萬一……
曉荷這樣想著的時候,身體剛剛升騰起來的**像劃破的氣球一樣迅速消釋,冷汗隨即從毛孔中湧了出來,她抱住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不要想下去,但是意誌不受她的控製,她仿佛聽見急救車的嘶鳴,淋漓的鮮血……
曉荷重新撲到電話機上,一遍一遍撥打那個號碼,電話裏依然是冰冷的女聲重複著冰冷的話語,她扔下電話將自己重重地拋在沙發上,夜一點一點從窗戶裏漫進來,慢慢把她包圍。她的心裏空落落的,發現自己原來這麽無助,在這個城市裏她和魏海東相依為命,卻原來除了這兩個電話號碼,她對他無從把握。以前沒孩子的時候她還經常和魏海東一起參加他們單位的聚會,認識一些他的同事,自從有了孩子以後她晚上無法出門,魏海東換了單位,各自忙各自的,她現在對他的情況竟然所知無幾。
曉荷在心裏一遍一遍做出各種設想,她想出去找他,但又不放心兒子自己在家,再說自己一個女人,深更半夜出去,實在沒有這個膽量,她想給韓冰打電話,想到她這會肯定剛剛入睡,而且離得也很遠,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她手裏捏著電話簿竟然無計可施,萬般無奈隻好自己安慰自己,魏海東人高馬大的,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以前他每次回來的時候她早進入了夢鄉,肯定也有比現在還晚的時候,這樣想著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點。
心,仿佛放在了風口浪尖,時而拋上高空,時而沉入穀底,到最後曉荷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隻剩下一具軀殼,以至於她聽到樓道裏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的時候身體不聽使喚,沒法同想象中一樣彈跳起來去開門。
腳步聲是從樓下傳上來的,一層一層由遠及近,非常有節奏,間或鑰匙與鑰匙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曉荷幾乎可以看到魏海東手裏拿著鑰匙,正準備打開自家的家門。她的心被解放了,在胸膛裏加快速度雀躍著,這樣的興奮使曉荷終於從沙發上掙紮起來,她想像子彈一樣投進他的懷抱,她需要與他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以平複剛才的驚嚇,自己嚇自己,有時候真的能把自己嚇死。
曉荷往外推門的時候魏海東正準備把鑰匙插進鎖眼,門猛然打開他顯然被嚇了一跳。曉荷站在門口通過房間透出的燈光上上下下把魏海東打量了一遍,謝天謝地,他好好的,衣服很整齊,臉上也沒有傷痕,看來沒有車禍,也沒有打劫。
但是隨著開門,一股濃濃的酒精味道撲麵而來,曉荷本來想像子彈一樣投進他的懷抱的心思極速冷卻,這種冷卻使她仿佛立刻變成冰雕一樣動彈不得。
魏海東看到曉荷雕塑一樣站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說:“哦?曉荷,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嚇我一跳。”
換完鞋,魏海東斜了斜身子從曉荷的身邊擠進來就往沙發邊走去,幾乎是一頭栽進沙發裏。曉荷一直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魏海東一係列的動作,剛才的冷卻仿佛帶走了所有的熱情,她緊皺著眉頭問:“你喝酒了?”
魏海東正在沙發上忙著拉外套的拉鏈,頭也沒抬說:“喝了一點,最近趕項目太累了,帶著同事一起出去放鬆了一下。”他說著話的工夫已經把外套脫了下來,隨手放在旁邊的沙發上,接著對曉荷說:“老婆,給我倒杯水,我渴了。”
曉荷站在門邊一動不動,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盯著魏海東繼續問:“你的手機呢?為什麽關機?”
魏海東欠起身從外套兜裏掏出手機看了看,說:“哦,手機沒電了,我忘了充,自動關機了。”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到處找充電器,一點也沒有留意到曉荷的異樣。
曉荷看著魏海東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著她一晚上的期待、焦急、擔心,她急得要撞牆的時候他竟然一直在悠閑地喝酒,這樣的委屈很快化為一團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燒,隨即化為狂風暴雨從曉荷的嘴裏躥了出來,“魏海東,你越來越不像話了,喝酒喝到這麽晚回來,連個電話也不打,你心裏還有這個家嗎?”
魏海東手裏拿著充電器正在找電源插座,猛地聽到曉荷的控訴,詫異地轉過身看著暴怒的曉荷,他看到她因為憤怒而鐵青的臉色,下巴微微上揚,眼神咄咄逼人,有得不到結果誓不罷休的架勢,他想起工作一天的疲憊,趕緊息事寧人地說:“好了,老婆,手機就是沒電了嘛,下次一定注意。”
曉荷看著魏海東敷衍的樣子更是生氣,一晚上等待的怒火繼續發泄,“下次注意?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就是賓館這個點都關門了,你心裏還有這個家嗎?”
魏海東聽到這裏疲憊一下子漫上來,最近一直超負荷加班,身體透支很厲害,好不容易今天出去放鬆一下,沒想到回到家就看到曉荷一臉討伐的神色,他的臉也沉了下來,不耐煩地說:“我這不是為了工作嘛,每天到這麽晚又不是出去玩,不就是沒有給你打電話嘛,你也不至於這個樣子,像審犯人似的。”
曉荷看到魏海東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憤怒的火焰繼續燃燒起來,她不由得指著魏海東說:“魏海東,你看看你什麽態度?我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你這麽晚不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怎麽就像審犯人了?你要是這麽說,咱們就來說說這個理,這件事不是打不打電話的問題,是你心裏根本沒有這個家,沒有我。”
魏海東抬起手剛想就這個問題和曉荷理論一番,但是看到曉荷愈挫愈勇的神情,很快又把手放下了,他知道曉荷的性格,要是這樣理論下去,到天亮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明天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再說這樣的理論又有什麽意義呢?
魏海東想到這裏輕描淡寫地對曉荷說:“我的解釋你不聽,手機就是沒電了,你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他說完轉過身徑自走到插座旁邊準備充電,看也不看曉荷。
曉荷仿佛鬥誌昂揚的戰士突然失去了對手,心裏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她呆呆地看著魏海東的後背,內心的怒火很快化為委屈,淚水很快湧上眼眶,她對著魏海東的背影嗚咽著說:“好,魏海東,看來我真是自作多情,你這麽晚還不回來,我一遍一遍撥打你的電話,一直是關機,我都想跑到大街上找你了,你知道我心裏有多著急嗎?”
巨大的委屈使曉荷嗚咽著說不下去,魏海東聽到這話才明白他誤會她的好意了,他知道曉荷是個很敏感的人,一點小事可以無限擴大聯想,有這樣的想法絕對正常,他的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柔情,同時為自己剛才的粗暴感到歉疚,他急忙轉過身想要和她道歉。
可是已經晚了,曉荷說完這些話扭頭進了房間,等他反應過來跟過去,帶著一陣冷風的門砰的一聲在他的麵前關閉,推一下,門已經被鎖上了,魏海東被隔在門外,他怕吵醒兒子,隻能輕輕敲門低聲解釋道:“曉荷,對不起,我誤會你的意思了,今天本來想給你打個電話的,但我們出去的時候就不早了,我怕你睡著了吵醒你,就沒打。”
曉荷伏在**,把頭埋進柔軟的被子裏任憑自己的淚水把被子打濕,她聽見了魏海東的道歉,但她一動也不想動,整整一個晚上的憧憬和期待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她心裏亂亂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曉荷在**翻個身,睜大眼睛看著房頂,腦子像摩天輪一樣旋轉,卻終究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她和魏海東像磨壞的齒輪一樣無法吻合。深夜的風穿過窗簾透進來,清涼如水,她感到心裏也涼涼的,就在剛剛,她那樣光鮮地站在魏海東的麵前,他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她的變化,從前她買一個新的發卡他都會很快發現並做出誇張的評論,到底是眼睛變了還是心變了?
曉荷想到這裏從**爬起來,慢慢走到鏡子跟前,在柔和的燈光下她塗了口紅的嘴唇鮮豔欲滴,像一顆鮮豔的櫻桃,她拿出紙巾對著鏡子一點一點擦去唇上的口紅,紙巾一點一點沾染了唇上的紅色,燈光下看去像血一樣。
魏海東站在臥室的門口默默聽著臥室的動靜,他感覺自己的耐心一點一點在消失,在他的意識裏,事情既然已經說清楚,他也道過歉了,曉荷應該來給他開門的。可是等了很久,門還是沒有開,魏海東開始煩躁起來,從前溫柔可人的曉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矯情,這麽得理不饒人,他一天到晚在外奔波忙碌,不見得在家還要一天到晚賠笑臉,他想到這裏煩躁地跺跺腳,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他的腳步很重,震得仿佛整個房間都在顫動。
曉荷擦完嘴唇,聽到外麵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她看著自己手中血一樣的紙巾,眼淚再次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