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曉荷起得很早,一夜半睡半醒,夢中影影綽綽全是魏海東的影子。
初戀的時候,魏海東每到周末都會坐公交車來看曉荷,他們同樣是來自偏遠山區的學生,沒有很多錢可以到處旅遊、玩耍,但是就是一起去吃碗牛肉拉麵,魏海東也會把自己碗裏的牛肉一點一點挑出來放進她的碗裏,她可以從魏海東的瞳仁裏看到自己幸福的笑顏;剛剛結婚的時候,在租來的房子裏,魏海東每天下班總會給她帶點小零食,她會低低地笑著接過來,嗔怪他亂花錢。
往事曆曆在目,溫馨還在她的腦海繚繞,可她和魏海東卻睡在兩張**做著不同的夢,這不是咫尺天涯又是什麽?曉荷在這樣的感慨中醒過來又睡過去,連夢也支離破碎開來,每醒一次曉荷就忍不住屏住呼吸聽一聽隔壁的動靜,可是隔壁沒有任何異常,魏海東的鼾聲均勻而綿長,表明他睡得很香甜。
經過一夜折騰,曉荷起床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路過魏海東房間的時候她刻意不去看他,仿佛看了自己就會掉價,但是曉荷到了門口還是忍不住透過門縫往裏看了一下,魏海東沒有蓋被子也沒有脫衣服,就那麽蜷縮在**像個大蝦米,他睡得很沉,眉心擰成一個川字形,仿佛在做一個可怕的夢。
曉荷倚在門框上看著睡得像個孩子似的魏海東,心忽然之間就變得柔軟起來,他的確是非常辛苦的,軟件開發這個行業說起來好聽,其實是個最累心累腦的活,不但需要縝密的心思和邏輯思維,更需要有足夠的耐力和時間,還要不斷地學習以迎接技術更新的挑戰,所以軟件行業是壓力非常大的行業,從業人員也是早衰最普遍的一個群體。
曉荷想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有點過火了,他那麽晚回來也不是去幹什麽壞事情,一回家就麵對自己一臉的官司,也難怪會發火,但是生活中誰可以完全理解誰呢?魏海東理解她嗎?她自己也要麵對工作的壓力,還要照顧家庭、撫育孩子,即使是夫妻也不能永遠不對等地付出,她可以為魏海東做任何事,因為她愛他,但是這種付出不能永遠處在沒有任何回應的狀態。
曉荷就那樣倚在門框上看著魏海東,天已經亮了,隔著藍色的百葉窗,晨曦的淡藍被渲染成海的顏色,樓下漸漸傳來走路和騎車的聲音,使這個早春的清晨泛出了聲響。
曉荷的目光從魏海東熟睡的麵孔落到地板上,地板是那種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小方磚,一塊連著一塊,上麵是暗格子花紋,在晨光下看起來很亂,就像她的心情。她盯著地上的花紋看了一會,理不清頭緒,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這樣很沒有意思,無論心情怎麽樣,生活總是要繼續的,她胡擼了一把淩亂的頭發,轉身來到廚房。
昨夜熬好的八寶粥靜靜地沉在鍋底,早已失去了熱氣,曉荷用勺子攪了一下,由於熬得比較稀,經過一夜的醞釀粥反倒變得更加黏稠。她把電飯鍋的插座插上,從冰箱裏拿出幾個雞蛋,清亮的油在平鍋底上攤開,雞蛋磕上去,鍋裏瞬間熱烈起來,像久違的人重逢,爭相訴說自己的見聞,之後漸漸歸於平靜,金黃的煎蛋就做好了。
等做好這一切,曉荷看看表,已經七點鍾了,她回到房間開始叫天天起床,“天天,該起床了,不然要遲到了。”她一邊喊一邊迅速地將自己的被子折疊起來,接著叉開五個手指頭當作梳子,把自己的長發攏到腦後,用頭繩一束,動作嫻熟到行雲流水,像是經過了特殊訓練。
天天被叫醒後依然躺在被窩裏不肯起床,耍賴地說:“媽媽,今天星期六,我們班的小朋友都不去幼兒園,他們都去肯德基,你也帶我去吧。”
曉荷一邊把天天的衣服從衣櫥裏拿出來一邊說:“不行,今天媽媽要上班,就是不上班也不能帶你去,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小孩吃了會變得不聰明。你快點起床了,要不然媽媽今天準得遲到。”
“不嘛,我不要去幼兒園,我要去肯德基。”天天不聽媽媽的嘮叨,一邊撒嬌一邊掀起被子蒙在頭上。
曉荷不由分說把天天從被窩裏拖出來,熟練地往他頭上套毛衣,天天耍賴,雙手故意軟綿綿地不往毛衣袖子裏伸,小嘴撅得老高,曉荷隻好繼續循循善誘,“肯德基的東西有什麽好吃的,全是垃圾食品,你聽話,等周日媽媽休息給你包水餃,肯定比肯德基的東西好吃。”
“媽媽騙人,我們班的陳晨每到周末都去吃肯德基,可是他很聰明的,走迷宮他走得最快。”天天不滿地抗議。
這樣的鬥爭是曉荷和天天每個周六的必然功課,盡管國家早就規定周末雙休,但那是針對事業單位、大型國企而言,小公司自有他們自己的小算盤,一個員工每天創造的經濟價值是很可觀的,所以少休息一天就可以多創造收益。曉荷所在的公司是私營公司,公司明文規定每個星期隻休周日一天,這樣的霸王條款明明不合理,但沒人質疑,在飯碗岌岌可危的今天,已經沒有人有勇氣與不正之風抗衡。
天天的幼兒園是私立幼兒園,為了適應這一社會現象,特地開設了周末托管班,就是把幼兒園各班級家長周末沒空管的孩子集合到一起統一看管,周末托管班的孩子從小班到大班參差不齊。天天已經上大班了,每個周六去了就是聽小班的小朋友咿呀學語,當然覺得沒意思。可每個周六繼續去幼兒園是鐵打不動的規律,他雖然知道這樣的抗議是無效的,但還是忍不住要抗議。
“媽媽,你上班可以讓爸爸陪我啊,我一定聽爸爸的話,保證不惹爸爸生氣。”天天被媽媽拒絕了還是不善罷幹休,轉動著眼珠想出一條妙計。
“你爸爸沒空,你沒看到爸爸最近一直加班到半夜才回來嗎?”曉荷不耐煩地說著,給天天穿上衣服。
天天聽完這話立刻又賴在**,曉荷顧不上管他,急忙往衛生間衝去,走到客廳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周末,可以比平常晚半個小時上班,於是她的腳步大赦般慢了下來。
曉荷來到衛生間,才發現魏海東已經起床了,此時正在眯著眼睛刷牙,半夢半醒的樣子,他聽到曉荷的腳步,很快睜開了眼睛,咕噥了一句,“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曉荷從鏡子裏看到魏海東滿嘴白花花的泡沫,更顯得眼球上的紅血絲縱橫交錯,他頭發淩亂,臉色灰暗,一看就是睡眠嚴重不足的樣子。曉荷感到鼻子酸酸的,她扭頭走出了衛生間,到臥室裏打開衣櫥給他找出了幹淨的襯衫和外套,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已經有幾天沒洗了,散發著難聞的煙味。
曉荷拿著幹淨的襯衫和外套來到魏海東的房間,發現他已經洗漱完畢,正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胡子,整個臥室裏回旋著收割機般的蜂鳴聲,她把衣服放在**,低著頭走了出去。
曉荷刷牙的時候,魏海東來到衛生間,一邊拿擦鞋布擦鞋一邊暗暗觀察她的臉色,曉荷臉色平靜,手有節奏地握著牙刷在嘴裏來回運動,其實心裏緊張得不得了,她希望魏海東能從背後輕輕地抱住她,哪怕什麽也不說,她也能從心裏諒解他。
其實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浪漫主義推崇者,在她們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對浪漫的定義,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個眼神,都會讓她們感動不已,並為這份感動做出多倍的回報。曉荷心中的浪漫定義就是希望魏海東能從背後輕輕抱住她,將臉緊緊貼在她的背後,她可以感受到他熱烈的心跳、溫熱的呼吸,是一種比**更美好的感覺。
剛結婚的時候魏海東最喜歡這樣做,出其不意地從背後抱住她,每當那時曉荷就會感到很幸福,感到自己被需要被珍惜,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但是這種動作隨著他們的婚齡見長而日漸稀少。
魏海東擦完皮鞋,就站在曉荷的身邊看她刷牙,直到她吐出最後一口漱口水,他才說:“曉荷,對不起,昨晚喝多了。”
曉荷的脊背不由自主挺了挺,仿佛因為受了很大的冷落提出抗議,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由於睡前的哭泣,臉色灰暗,眼皮浮腫,使她看起來很沒有精神,於是她籲一口氣拿出洗麵奶,一邊往手上擠一邊極力使自己自然地說:“沒事,是我急糊塗了衝你亂發脾氣,你昨天回來那麽晚,怎麽不多睡一會?”
魏海東看到曉荷不生氣了,表情立刻輕鬆了很多,他對著鏡子理了理額前的頭發說:“公司今天開會,討論項目的上線問題,忙了幾個月總算盼到頭了,估計這個項目完成後能發點獎金。”
“是嗎?”曉荷一邊用洗麵奶在臉上打圈,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她聽到魏海東的話精神振作了一些,物質決定精神,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自己內心的兒女情長比起生活的變遷,還是後者更有力量。她快速地捧起水在臉上拍打幾下,拉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說:“好啊,你最近這麽辛苦,你們公司應該格外給你點獎勵,這次如果能多發點獎金,我們今年買房的計劃就有希望了。”
“這個獎金多少是不一定的,雖然這個項目我幹得最多,但是現在的公司規模小,在價格方麵沒有多少優勢。”魏海東看到曉荷興致勃勃,又不無擔憂地說。
曉荷馬上打斷魏海東,堅定地說:“獎金不至於太離譜吧?你們公司不是一直很器重你嗎?天天明年就要上小學了,要是沒有自己的房子就得跟著咱們不斷地搬家、轉學,我這幾天一直在想,現在隻要價格合適,我不在乎地段、戶型什麽的,天天入學之前無論如何要把這個房子的問題解決。”
魏海東聽到曉荷的話不再接這個話茬,他知道曉荷一談到房子的問題就會忘乎所以,連時間都會忘記。曉荷看魏海東不再說話,急忙跑到廚房把粥盛到碗裏端到餐桌上,對魏海東說:“你趕緊先吃點東西吧,我去叫天天。”
曉荷快步走到衛生間擰了一塊熱毛巾,一邊往臥室走一邊喊:“天天,天天快點走了,不然就要遲到啦。”
天天還賴在**閉著眼睛裝睡,曉荷把手放在他的腋下輕輕一動,天天就扭動著身子咯咯地笑著在**打起滾來,曉荷的聲音溫和了很多,輕輕對天天說:“好了,寶貝,咱們要快一點了,不然遲到了要扣媽媽的工資的。”
魏海東跟進來,一邊從衣架上拿過兒子的外套一邊和顏悅色地說:“來,天天,咱們快點穿衣服,等爸爸忙完這一陣就帶你去肯德基。”
天天聽了爸爸的話馬上從**雀躍起來,驚喜地說:“是真的嗎?爸爸要說話算數哦!”
魏海東肯定地點點頭,天天馬上從**跳起來,一疊聲地喊:“爸爸要帶我去肯德基嘍,我要去肯德基嘍。”
曉荷站在床邊看著魏海東笨拙但很認真地給兒子穿著外套,再看看兒子興高采烈的樣子,早晨的陽光從窗口斜照進來,屋裏籠罩著一片溫暖的光暈,她把耳邊的亂發輕輕抿到耳後,對著魏海東淺淺地笑了。